Friday, December 4, 2009

半根烟

她走出大厦,急步的走进阳光里,阳光照得她一阵昏眩,她肯定自己是缺氧没有错。
大家一起在室内吸烟,尼古丁像孢子沾满冷气系统,她根本无处可去,所以,即使人家再给她脸喷烟,也没什么差了。
她依然不喜欢人家吸烟,只是,却接受了它的存在。一如,一个不吃葱的人,却可以允许盘中餐用葱下做料,可以一颗颗葱粒检开,却已经认同了它的味道连同锅气一气煮开。

她徒过购物中心,外头站了不少溜烟的男人。她不经意的发现了曾经熟悉的他。
“嗨”
他们大大方方给对方打了声招呼。
她突然停下脚步,坐在男人身边。
她确实还没有从昏眩回过身来。自己身上的烟味比男人身上还重。
“在等人?”
“嗯,孩子在里头学琴。半个小时,走不是,不走又不是。”
他吐出一口烟,朝另一个方向,她静静的动容。
他们坐的有点距离,记得她曾经对他吼:你吸过烟就别对我那么靠近!
结果每回他吸了烟后,像个做错的小孩,头低低的坐离半个臂膀的距离外。
她后来给他划的距离更多了。
她对他吼:你要是吸烟就永远别想和我在一起!
结果,这回他们的距离比半个臂膀还远很多很多很多……

奇怪,大概是被尼古丁充脑了,她此刻想起了那么多。
她还是很昏眩,同时她发现男人正要找地方将烧到一半的烟弄熄。她从袋子里拿出轻便携带的有盖烟灰筒,递给男人。男人显得有点惊讶。“谢谢。”他接了过来“你连这个也有了。”
“没办法,客人多吸烟,开会的时候管用得着。”她望向天空,有点刻意的压抑自己的内疚和不安。
“显然你的工作离不开烟了。”他弄熄了烟将烟灰筒还给她。“你身上的烟味很重。”
她失笑。竟然要一个烟客告诉没吸烟的她自己身上有烟味。
“呃,其实,你吸烟,也无所谓的。”她指了指他手上的半根烟。
“噢,我不吸了。”
“呃?”
“为了孩子,我戒了烟。但,有时候按耐不住烟瘾,我就吸半枝。”

“呵呵,好爸爸。”
“时候不早了,孩子下课了,应该。”他望了望腕表。
“嗯”她站起来,“再见。”

她转身往前走的那一刻,突然想:
如果当初他们一人让半步,他们会在一起吗?

她身后的男人将烧剩半根生命的烟丢进垃圾桶。
烟里头大概藏好了他们那个被卷起的答案。

Wednesday, November 18, 2009

C大调女生(三)

(三)
“喂啊你!”

我知道老猫是在叫我,可我鼻子贴着书书贴着手指,一副“你没看到我在看书”的样子,假装没听到。
“小妹。”老猫终于弄懂什么叫礼貌。
我心情走调的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虽然刚过13,我已经清楚自己脾气的调调(那时的我是那么觉得),我可以很守规矩的C大调,但不能担保不会来个小调。但我依然‘很礼貌’的抬起头看老猫,顺便推推我刚刚配带,还没有习惯它夹骑着我原本就不是很高的鼻梁的眼镜。
“帮我翻谱。”
我看看书本,看看她。
“来啦。”然后她看我看着的这一页“郭靖遇到的小乞丐是黄蓉他们去看海去,完了一章,你可以帮我按谱了。”她不等我反应过来,把我的书抽掉,用拉的把我拉到钢琴边。我无从反抗的,坐在她身边,但眼镜应该把我嘴角的神经线也压住了,我木无表情。

近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家的老猫在挑战自己,练着柴可夫的乐章,还是一气呵成的那种,长长的十五面,一面平均用半分钟弹的话,大约要三百秒,还不包括弹错重来的时间,这样的重复复重复的时间,我已经可以看到郭靖开始和黄蓉谈恋爱了。
“专心点!” 我迟了半秒翻开下一页。老猫吼着,弹琴的姿态一点也不优雅。我心里咕哝,我本来就不需要帮她翻的,我心里想。但又逼自己跟着曲子的走向,以免再被责骂。

终于老猫把我折腾了半小时或者更多的时间,才停手。
“你用心点吧,最多改天我校庆表演的时候,找你和我合奏,介绍我们学校的帅哥给你认识。”最后一句老猫压低声量说。
“车….!”我嘟着嘴“才不要!”我别过头,但也偷偷的看看厨房的妈妈有没有听到。
都怪金妮 ,那天,她把她看到我和男生牵手的事情告诉妈妈。妈妈当晚和我上了课,也顺道给我上了一堂性教育,过后,我就觉得不自在了。任何有关男生的事,都不会再从我口中出现。那双提早被男生牵的手,就这样,腾空了,而且,一腾,就是二十年。
还有的是,我再也没有再和建诚联系,虽然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城里。有一天,我在文具店遇到正拿着一叠文件复印的建诚,我连忙低下头试笔,假装未曾见到他。但是,听见他离开,我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他长高了,挺拔了许多。我们不再认识对方,仿佛我们不曾是同学一样,仿佛那天的风景只是我心里墙上的壁画,没有人没有我们。

“奇怪为什么你妈妈要把你送到女校去?no fun at all!”老猫七情上脸的说,仿佛是自己被送进监狱一样,但声量却不搭调的压得很低,我突然觉得她模样滑稽,忍俊不住。
“你笑什么啦!真的怕你变同性恋。”
我顿时哈哈大笑。
“不要笑了”老猫用手指戳我。“来,我们duet,你还记得怎样弹《春天颂》?”
我点头,然后我换了一个位子,坐在老猫的右手边,由我负责高音的部分。曲子是老猫自己编的。她是主音和贝斯,然后我配乐,偶尔来个飞跃跳去主音的一段旋律。老猫的琴诣高超,其中一个原因是她的思绪天马行空,而且创意,总可以把一首歌用不同的方法去演绎。跟在她身边学音乐的那些年,我着实学习也不少。至少,从她身上,把那种对音乐的热忱学上来了。另外一个,当时给我启蒙的,一个很喜欢音乐的人,是uncle kent。
“uncle kent要回来了。”
老猫的手指稍微停顿(可惜我不能吼她专心点),我的手指像冲得过度而没有办法及时停顿的脚一样,拍子变了,调子也走了。一听到走调,我皱皱眉头。然后老猫又若无其事的走回节奏和音符的轨道上,我又 快快的赶上她。
老猫有时候也是一只鸵鸟。自己不想面对的,也以为别人不会看到。
我当时还小,只是疑惑,还不至于尖锐的攻破,这里头充满无形气压的泡泡。

Uncle Kent回来的那一个傍晚,天空刚刚开始下毛毛雨。我从球场回来,刚想加速骑车回家不想自己感冒,然后,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门口,被雨水打湿的马路和车子底部的马路形成两个深浅分明的界,我知道是uncle kent又不懂借了谁的车子到我们家来了,马上用跑的进门。
“Uncle Kent!”
一下巴胡须渣的壮硕身体转过来,然后大步趋前,给我一个熊抱,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我的大熊应该也是察觉到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立刻把我放开,然后,一个劲儿的搓我的头。
“你长高很多了!”
我骄傲的笑了笑。
“uncle kent你从什么国家回来?”
“我的船去了非洲,这一次。”
“哇,给我讲故事。”我很爱听uncle kent的故事,还有他的行李永远变出好东西来,“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帮我调音。帮我调音帮我调音。”
“Uncle Kent 连凳子都还没有坐暖你就要uncle 动家伙了?”
“求求你吧,我正烦着呢”我继续的撒娇“老师要我在一个跨年的宴会上和小提琴合奏,我刚刚拿到谱,是小调呢,钢琴走音了,很难弹出感觉的。”
“你这个孩子,对音准那么敏感。”
音准。我歪歪头。我大调当然清楚啦。

还有另一个人称赞过我的音准,但是,他是个坏人。
坏人就是老师安排和我合奏的男生,他梳了一个箭猪头,脸白得像泡在水里的纸糊,薄薄的唇是唯一给他脸添上颜色的地方。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拉提琴永远是那副以为自己身穿燕尾服在山颠上奏乐,带风的感觉。
但是,金妮,老猫和坏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高C调没错,只是,每个人下手的力度不一样。金妮一开始就霸气的奏;老猫是活泼的,偶尔不跟节奏;而坏人是忧郁的,走在大调和小调之间,这跟他学的提琴很像。小提琴的高C 调,必须拉得很轻很轻才不会惹人厌,看得出来他正在学习。
初次见面,我就给他刺耳的高C 调弄伤了。

那天我气急败坏的赶到音乐室,脚踏车轮胎泄了气,修好了赶过去,已经听到我练琴的室内传出小提琴的声音。
他正用高调弹《canon in D》。那是我很喜欢的曲子之一,他怎么可以这般胡来? 但仔细一听,他拉得很精准,换弦换得很快,又没有杂音。
“哼,算了!”我心想“放过你。”

我礼貌的等他弹完开门进去。
音乐突然停止,他将小提请从下颚拉下来,打开谱子,头也不抬的说:
‘老师要我们练《夜莺》,我已练好我的部分,欠你而已。’
哇,我差点憋不住这口气,但还是努力维持我C大调的风范。我给钢琴掀盖,坐下,看也不看他,将手指放在应该的位子上,使出我的看家本领。
我开始了前奏,老师说过这个部分像征明亮的夜晚,皎洁如月,有点懒但活泼的。我自认我弹了出来。谢谢uncle kent给我的钢琴调了音。
拉倒一半,提琴声加了进来。像只骄傲的夜莺,挑战着月亮。我张开了眼,看见这只陶醉的夜莺。那种和谐触动了我,我闭上眼,投入于他的世界里。手指也努力的飞动。
我们同时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回音在我们四周里回荡着。我张开眼,发觉他在看着我。
“拉得不错,一个音也没差。”我赞扬,打从心底的,打算重来,却发现,他还是盯着我。我抬头硬碰他的眼神。
“你最好将你的眼镜拿掉,我不想和一只青蛙合奏。”

我鼓着气,月亮差点不出来了。

因为月亮早给夜莺啄死掉落海里了。

Tuesday, July 7, 2009

转身

(也许,转身过后,我更加能够看见你)

“还来得及的。”她努力的说服自己“如果改变现在的步伐,。转身离开这里,一切应该还来得及。”
然而,她手上还是握着boarding pass,大腿上搁着电脑,耳朵塞着音乐,旋律也偶尔与机场的报告叠在一起。但,任何经过的人,因为她的这份悠闲毫不对她留意。这份悠闲,表面的。
但她没有想要转身离开的意思。

然后,他们在网上发现对方。
“我在候机室。”她停顿了半秒“我决定飞了。”
“再见。”
半秒过后,他开始打字了。
“假如我们是朋友,我会在这个时候说:好好照顾自己,那儿冬天,要加衣。”
“是的,假如我们是朋友,我也不需要在抵步后忙着报平安。然后在想,你也许正在开会,我还是留短讯好了。然后等着你回讯。”
“是的,如果只是朋友。离开前的叮咛就足够了,我们不需要那么的迫切追踪。”
“虽然我们知道,对方过得很好。”
“没有对方,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想起,曾经,他们拉着只属于对方频率的天线,用尽办法来接收对方的讯息。那时候,他们还分开在不同的地方念书,中间相隔的距离也能让他们的讯息直线飞行,比信鸽还诚恳,比电邮还迅速。一切,比热衷还热衷。
那个时候,当他们不是朋友的时候。

“呵呵,我们好像已经说了很多句:如果只是朋友了。”
“呵呵。原来说出来,非常流畅,心里还挺舒服的”
“我一直在想,你需要一个更适合你的妻,照顾你。”
“而你也需要有人成就你。”

啊,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才说第一句,对方已经听懂了第二句,还有心里的那一句。那么了解自己的人,讽刺的是,如此了解自己的人竟然无法和对方走在一起。因为彼此都不愿意对方为自己放弃理想,也因为彼此很清楚自己没有力量为对方作出改变。

“我们都是自私的。”他们竟然同时打出同样的一句话。

她眼睛热了。
还好,他没有看见。可是如果他看见了她的眼泪,他们还会改变结局,重新在一起吗?
他们了解对方,如同了解另一个自己。然而,靠近得忽略了那些一个手可以握着另一个手的距离。如此的抱着另一个自己,在这样下去,只会勒毙。她都懂得,就像那天,她懂他眼里的哀怨,其实是提出分手的前兆。但,他无法说出一句分手,她也无法说,一样。
他们,终于分手了。不过,没有说出口的一句分手。

“是我不懂得珍惜优秀的你。”
“不,是我不肯放下自己。”
“祝你,重获单身愉快。”
“我也祝福你。最真的,祝你愉快。”

飞机已经抵达,她应该准备入闸,她收拾好,挽着外套,站起来,转身。就在这个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他,在电视荧幕。他正在为一群社会里被欺压的人捍卫。一个她曾经深爱,刚刚和他真实和她聊天的人,如今这样的出现在她眼前,仿如初识,那般的如梦如幻。

镜头里的他,仿佛吸引着全世界的镁光灯,侃侃而谈,那么的理直气壮,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俊美优秀。
那是另一个角度。她转了身,发现了这个角度来认识这个男子。她仰望荧幕里的他,任所有的感觉,钦佩,仰慕,尊重,祝福,欣赏…….所有所有正面的感觉,可以用完所有的美丽的形容词,但已经不能说是爱了。

她还是离开了。

登上飞机后,她就是无国界医生。她很早就已经确定的理想。她必须一个人去走出来的理想。
在人生,他们向前迈了好大的一步,但在感情,他们转了身。

转身,也许就是为了再看见对方。

星洲:http://www.sinchew.com.my/node/238258?tid=36

Sunday, June 14, 2009

单身行李

(你是我心里的行李,总有空白的部分,给未来。)
洁米又再惯性的上网搜寻各航空公司的廉价班机了。她不懂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个当作网上寻宝游戏,而且,日愈精彩,无法自拔。
“好心。”我忍不住出声了,像个在催孩子做功课的妈妈“你连后天的行李都还没有收拾好,现在还忙着找下一次的旅程?”
“噢!你提醒我了,我有东西忘了买!”她抽离滑鼠,怪叫一声。然后贼贼的盯着我。
“泛泛……”她撒娇。
“又要什么?”我戴上眼镜,盯着电脑看,不用眼角瞄也知道她的尾巴翘了起来。
“我忘了买护唇膏,你的借我可以吗?”
“反正不用也会过期的,你知道在哪里的吧,自己到我房间拿啦。”
然后洁米“啪哒啪哒”的跑进我房间,然后又风一阵的从储藏室拉出她御用的行李袋开始打包,忙进忙出的,此刻的她加一对触须就像一只小蜜蜂。
“泛泛~~”蜜蜂把头从房门探出来“你后天得空载我到机场的呵?”
“嗯。还有谁?”我头也没抬起来的回应。“我都快变成你的男朋友了。”
“你比男朋友好。”她把头收了回去,然后想到什么的,又探头出来“好朋友比男朋友好。”
我笑了。看来,单身了那么久,我们都已经忘了“男朋友”这不是生命里代替“他”的代名词而是可以摆进嘴巴里吃的“名词”。如果感情在生命中的版图占位像需要我们打点的行李,我们就只照顾自己的包包。我们努力的让自己过得很好,单身也很好。
也是因为单身的缘故,我们可以宠自己更多,甚至有点为所欲为。结束了上段恋情过后,洁米爱上了旅行,她说她宁愿租屋一辈子也不要捆绑自己于房贷,然后钱都花在旅行,而且,洁米的旅行完全不在意那些小细节,比如说旅行就一定要看到最美最浪漫最华丽的风景,她几乎什么地方都去,我有时候揶揄她旅行旅的很滥,几乎只要不是自己的窝就算了旅行了,而什么地方都好,去了再算,不管有没有人同行。她说,一个人旅行很好,可以一个人的作思考。配合到时间的话,我偶尔也会和洁米旅行,当然也会和其他的朋友同行,总之,遇到谁就和谁上路了。对我来说,旅行除了认识一个地方,也是认识一个人的机会。而对我们来说,单身生活其实也是一个旅程,当习惯了过后,就开始发现其实独自看风景也可以很舒适。

“咚咚咚”洁米的msn传来讯息。我们家的小蜜蜂从房间飞出来再蹦蹦跳跳的跳进电脑荧幕。
“阿杰后天也去旅行呢!”洁米叫了一声。(事实上我已经习惯她不时的叫喊)
我不自由主的偷偷牵嘴角,不过笑容绽放在她看不到的另一面。“噢,他到哪儿去?”
洁米一边舞动手指拍打键盘一边回答“他不说,说我们回来过后互相看对方的部落就知道了。”
阿杰本来是洁米朋友的朋友,有一次洁米要到某地旅行而刚好同样酷爱旅行的阿杰曾写过该地的旅游经验,就让洁米开始浏览阿杰的部落,然后相互留了言。熟络过后,因为部落相互链接的关系,我也成了阿杰的朋友。后来私底下他们见过几次面吃过几顿饭,经我的观察,他们其实互相是通电的,就不懂什么原因让大家都没有去承认这段感觉。也许,大家都被单身的自己宠坏了,完全没有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步伐。
“哼,玩什么神秘?”我嘴角依然在笑着。事实上我憋得好苦。
“不懂我们会不会在机场相遇?”
我停止了手上的工作,望向洁米。
“你有没有想过和他去旅行。你们对于旅行的理念又那么的相近。”
洁米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吓着,像被看穿什么似的。她看着我,然后又避开了我的眼神。半晌她回答“两个人去旅行要相互迁就。很麻烦的。”“但是,你不觉得一起去看一样的风景,体会一样的事务,或者,看对方的风景,也好啊。”我们的对话其实和旅行没有关系。她站起来回到房间收拾行李,我继续回到我的电脑上。想啊想,我还是决定不放过她。带着我的咖啡杯,把整个身体伫在她房门,看着她收拾。

毕竟是旅行习惯的人,洁米利落的手势,已经把行李在短时间内理出一个所以然了。啊,欣赏她的帅气和洒脱。
“多带一件寒衣,看了新闻,当地的寒流一别往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呢!”
“嗯。”洁米多塞一个围巾和手套。比寒衣占位小。
洁米有一个习惯,就是不会把一个行李挤满。总会留一些空白。她说,留一些空间,要把当地的回忆带回来。
“该我说,你和阿杰,你们都是对方心理的行李。贪轻便,就算心里带着对方,也尽量留许多空白。小心翼翼的不要装载对方的未来。”
“就是因为未来,我们才不要把自己的行李装满。”
“何不?你腾出的部分装他的,他留一部分装你的?”
洁米愣了一愣。我捧着我的咖啡杯离开。
他们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虽然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
(除了载洁米到机场)。
“走了!”洁米关上车后厢,在车窗外和我挥挥手。
“拍多一些美丽的照片回来噢!”我关上车窗,笑着,离开机场。
我确定,这一次的洁米,应该不只拍风景照,应该还有一些单人照,和双人照。
不算出卖。但我确实在早前告诉阿杰有关洁米的行程和留宿的地方。还有一句话:如果你想要结束收拾单身行李的话,请勇敢改变。

星洲 :http://www.sinchew.com.my/node/232490?tid=36

Tuesday, May 26, 2009

仙蒂

小男孩始终不肯把手上的罐子交出来。
“不要。”动作有点大,里头的饮料像无辜任风摆动的树叶,一些,跳到桌上,小男孩的手指。“为什么姐姐可以喝,我不可以?”
“你小,姐姐大。”
“我要喝!”然后咕嘟咕嘟的再灌几口。
“放下!”
这一次,男孩嘴里的那一大口就等于“不要”

“吃饭了。”婆婆喊。

小男孩放下罐子,无辜的饮料又被粗暴的逼得跳了出来。有几滴,大大的溅到桌上,那摊开的,一堆泡泡向活着的生物正在吐出二氧化碳。爆裂。慢慢的。

慢慢的,小男孩似乎也是。

当小男孩历经发育变声叛逆倔强,到拥有自己的自信妻子和自己的小小男孩,他肯定已经忘记,自己曾经那么迫切的抢过一口仙蒂来喝。
他或许已经拥有了全世界的美味。

Friday, April 10, 2009

太阳和鱼

“生日快乐!”
她笑了。

“今晚开心吗?”
“嗯。”

“好了,你先走吧。”她抬头看着他。
“你还不要回?”
“嗯,还有一点东西做。”
“不要太夜。”
“嗯。”她转身往公司的大厦走去。

她把耳机戴上。用一种身体语言告诉她身后的他,她的坚决和不回头。
公司的自动门关上,帮忙她挡住了身后他温柔的眼神。
耳边传来陈绮贞的《鱼》。

“犯贱。”
她闭上眼。让身体由电梯托着走。如果她软弱一点,现在外面的那个怀抱就是她的终点了。她可以不自由主,然而她无法不让感觉自由作主。

他是她上司。曾经狠狠把她骂得躲在角落哭,也曾经在别人面前拼了命的捍卫她。仿佛他选择用最强烈的方式告诉她,他可以保护她,她可以放心将一切交给他,包括她的终身。她不曾怀疑。像不曾怀疑太阳的光芒,在猛烈,也在保护着大地的一草一木。

可惜,她是鱼。

“叮。”电梯打开。她进到办公司把灯打开,然后启动电脑。一望手表。现在美国时间是早上。
她急急忙忙的启动聊天室。然后才打开文件夹,做自己的事情。
他的灯亮着。不过显示现在正在忙着。
她有点不安。打开音乐簿。
他们都习惯了,在青灯的时候聊天。而她也习惯了,让自己的灯,常常处于青的状态。只要他一离开聊天室,她才会把视窗变小,管它是青是橙。

“犯贱。”
好好的生日晚餐她不享受。偏偏折磨自己等一声不懂可能不可能的祝福?
他们天天聊天,不代表他喜欢她,更不代表他会记得她的生日。
然而她宁愿相信,每天他字行中的温柔。一种虚拟的关怀,却真实。
时间一点一点的踏过去。她一年一次,生日时候才可以享受的任性配额,快要用完了。她有点丧气的,打算弄完最后一个项目就走。

电脑里,陈绮贞的《鱼》正在唱着。

带不走的丢不掉的让大雨侵蚀吧
让它推向我在边界 奋不顾身挣扎
如果有一个世界浑浊的不像话
我会疯狂的爱上
  
带不走的留不下的我全都交付他
让他捧着我在手掌自由自在挥洒
如果有一个怀抱勇敢不计代价
别让我飞 将我温柔豢养
原谅我飞 曾经眷恋太阳


绮贞的声音将她按在她的位子上,她复打算将这首歌听完才走。
就在她快要离开聊天室的时候。讯号响了。

“生日快乐。”
她笑了。宽宽的。笑了。

情人节快乐

巴士外排着要把行李放进肚子的搭客。她飞快的越过众人,走到巴士门口。前面的伯伯看着她一身轻便,友善的问:
噢,你的行李就这么多?
嗯。逗留不久。
她礼貌的回答,内心却期盼待会不要和他坐在一起。她需要一个人,好好思考。她承认她是冲动了一点,所以,她需要给自己冷静下来,好好考量,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说到底,她是个工程师,理应冷静的思考。
她给自己找到了位子,刚才说话的伯伯在前排。还好。她一坐好,把行李塞在头顶,只拿出了ipod然后坐下调好位子把帽子拉下耳朵塞着眼睛闭上。
短暂的抽离……

巴士轮子开始滚动,她被突如其来的反冲力将整个人压在座位上,有点耐不得自己,她将身体交给这力量。
电吉他。是老鹰的声音。
我/孤独的站在/与世界对抗的角落/你在找一个躲藏的地方/当我们饿了/爱让我们活着/ 爱让我们活着
爱真的让我们活着吗? 她突然睁开眼,老鹰的声音包围了她的世界,她呆呆的望着她朝向的路向。
向南,向南。他的方向。
而他们的梦想在后方。

这星期六你会去那里?
那方的他停顿了。她直觉的,觉得握着的电话是冰冷的。她有时候坚持自己相信的一些事情,比如说,她的直觉,一些预告。所以她瞒着他,买了这张车票。她知道自己是冲动的,她也不懂那里来的勇气。此刻,巴士一直往南方滚去,她已经没有后悔的路了。有点恐惧,也许她在找着她不想听的答案,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她把老鹰的歌一直一直的重复,她需要勇气,而老鹰说:
爱可以让我们活着

终于她找到了他,在他工作的楼下,他放了工,和同事吃饭。一切看起来都是很正常不过的,唯一的事,他牵了同事的手。
她看着他们坐好,开心的点餐。

她按了他的号码,他在她的视线里小心翼翼的接电话。背景音乐,啊,她听到了一点点。
猜我在那里?她咕咕的笑。但笑容和眼角打滚的泪没有关系。
你在那里?他紧张地问。
我过来新加坡找你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我,我今晚,我不得空!
她透过玻璃也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骗你的。我不在。
她挂上电话。
就当我永远不在好了。

老鹰又在唱歌。
世界在你眼前/改变/当我们饿了/爱让我们活着/爱让我们活着
只有爱才能让我们活着吗? 她问了这个问题,但眼泪是答案。她看着窗外,让眼泪放肆的流,身边的人没有看见,没有人看见。

突然,她接到了他的短讯,他说:
情人节快乐

她一把将电话关掉。

不能得,当饿着的时候,爱不能当饭吃。

当没有人陪他吃饭时,爱并不能让他活着。

她只让老鹰唱歌好了。
老鹰在唱歌了.....

I was standing
All alone against the world outside
You were searching
For a place to hide

Lost and lonely
Now you’ve given me the will to survive
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

Don’t you worry
Sometimes you’ve just gotta let it ride
The world is changing
Right before your eyes
Now I’ve found you
There’s no more emptiness inside
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

I would die for you
Climb the highest mountain
Baby, there’s nothing I wouldn’t do

I was standing
All alone against the worlk outside
You were searching
For a place to hide
Lost and lonely
Now you’ve given me the will to survive
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
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
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

(于2009情人节前夕)

圣诞快乐

我挽着行李,几乎是用跳的进kenny的车。Kenny的车子咆哮一声,冲到马路去。
“老样子。”
“老了样子啦。”

Kenny笑了。架着黑眼镜的他,仿佛上半张脸是冰冷的,然而,皓白的牙齿就是夏天的阳光,我一回国就见到的第一道阳光。噢,差点忘记马来西亚是不会见到白皑皑雪景。久违的阳光。
“很久没有过阳光的12月了。”我说。“这里年尾雨还是那么多?”
“嗯。有时候早上没见到阳光呢。”

车子继续咆哮的驶进高速公路。那个我刚刚离开的国家,和我的飞机都抛在脑后了。高速公路都是冗长沉闷的,笔直行驶,不断地要把上一秒的那刻抛开,不断的迎接这一刻的风景。偶尔有车辆和你平行了,但总会有快慢的时刻,一时速之差,一刻钟已经分道扬镳。如果要两辆车子看同样的风景,就得调整彼此的速度。

即使我现在在kenny身边,我们也不懂对方想些什么。但是如果不说些什么,在和时差调和的我真的会没有礼貌的在司机身旁睡着。我环顾kenny的车子,在它咆哮了那么久后。之前在电邮里就听说他买车了。不过,我所了解,保守温和的他,竟然选了一辆类似跑车的,连车身也是和车主不搭的蕉黄。车子里,挂的躺的七横八竖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娃娃。很明显,这设计是出自女生的手笔。

电台传来重而快的节奏,唱歌的人嘶喊着。变了,我的朋友变了。
“怎么听这些歌了?”
“你不喜欢?可以调。”
“不是,只是圣诞节感觉上是要被圣诗围绕的,呵呵。”
“嗯,我也不懂,是我女朋友调的。”

我的女朋友。从kenny的口中说出,还蛮拗口的。
以前,kenny从不把比比称为:我的女朋友。比比就是一切的代号。爱人,情人,知己,甜心,宝贝。而别人也把比比当成kenny的一部分。如果有那么一次看见比比一个人的时候,大家会问:kenny呢? 而不是:你的男朋友呢?

Kenny认识的朋友,比比也认识。比比爱的东西,kenny也爱。
刚认识的Kenny,比现在话更少。而,刚认识的比比,比现在粗心很多。现在,kenny学会了比比的活泼,比比学会了kenny的善解。总之,我见到kenny就会有见到比比的感觉。
即使现在,比比也不曾从kenny身上消失,而不需要身边的饰物闪亮亮的证明,有点刻意。

爱一个人,需不需要天天见到信物的提醒自己很爱很爱她呢?
那时候,他们爱的信物,就是对方的所有。然而后来,我离开了这里,听说他们不懂何故离开了彼此。

我在远方静静的看着他们更换facebook里的资料。他身边的女伴年轻任性的短裤小背心。她身边的男伴稳重也比她大一截。他们都怄气的找对方没有的那一点来填补空出来的情感。
他用手臂圈着另一个她;她小鸟般的依偎在那个他宽阔的怀中。本来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画面,变成四个人。
遥远的我,迟钝的更新记忆,还停留在她和他的时候。我仿佛听见kenny说的,不是我的女朋友 ,而是:我的比比,我的比比。

“比比,呃….今天生日。”
对哦,我差点忘了,比比的生日,比耶稣早一天。
“你给她祝福了?”冲口而出,我有点觉得自己多余。
“没有。我最后一分钟给她。”他顿了一顿,黑眼镜还是一样的表情。“第一个不是我。”
我点头。可是我说不出什么了。
车子的挂饰依然摇摇摆摆,开心的,无忧无虑的,晃啊晃。幸福的车子,幸福的女主人。

我突然觉得,比比也是幸福的,爱她的两个人。有一个,除了可以给她生日的祝福,还有一句
~圣诞快乐~

(于2008年圣诞)

后巷的猫

她又听到小提琴的声音了。

她放下手捧的书本,抬起头,再将声音听仔细一点。细细的声音,和着风声从露台溜进来,如果不仔细听,恐怕是会错过了哪个调子。然而乍听之下,声音又近乎嘤嘤,像猫的低吟。她这样的抬头动作愣着半响,确定那是小提琴没错,她着了魔似的,把书盖起来,往露台走去。

她才在数月前搬进来这里。很多人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便宜,隔邻又靠近轻快铁站,她却略嫌轻快铁铁轮和轨道摩擦的声音扰人。她喜欢听钢琴,鸟声,风声和流水声,却无法割舍的必需和属于城市的声音共存活。还好在这屋子里,她独喜欢这个露台。露台外,屋子背着屋子,像城市的人互不相望,又互不干涉,虽然景色也只看到别人的后巷,然而她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在这里,夜深人静时,轻快铁碾过铁道得声音也静去,这里就是这城市里供喘息的一片肺叶,不需要防备一双窗帘后盯着她的眼睛,可以让她静静的瞰视别栋楼的挺伟的脊椎,向下展延,那怕空气脏脏的,她还却可以自然的呼吸。

她倚着露台的栏杆,闭起眼,仔细的听不知从哪里来的天籁演奏。城市里,晚上的风暖暖的,扶过她纤细的脖子和耳边的发丝。她把全部的专注力和声音相遇,而音乐仿佛为她而奏般,清清楚楚地,带点刻意的明显。她睁开眼,索性把屋子里那盏供她读书的灯关掉,剩下窗沿的小小燕尾服猫灯,说起这灯,她搬进来的时候已经存在着,应该是被之前的屋主忘了带走,连同一些家私,她将它留了下来。她盯着那在拉着小提琴的猫看,身穿燕尾服的猫后面圆灯仿如圆月。如梦如幻。


是你在拉的小提琴吗?
是不是你在安慰孤独老女人如我?

她不由自主冲出口,兀然觉得自言自语有点笨。然后抬头看天,提琴声悠然,而明显。她发现虽然关上了灯,地上还是很亮,小腿泛白,脚趾如白瓷的,一根根列好,冰冷的搁在白瓷般的地上。很亮。自己的身体此刻好像假的一般。

哦,今天的月亮好美好圆。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她举起手,摸摸月亮。
她这才发现又是一个圆月天。听见小提琴的晚上。

第二天傍晚,她睡醒,换好运动装,正要把门锁上。隔壁的安娣提着垃圾袋出门。她礼貌的点个头。安娣显然逮了这个机会,对她问了一些问题,比如:怎样称呼你? 我姓李。李小姐从事什么行业?呵,我做翻译的,偶尔给小说画个插图,也偶尔用声音说个有声故事录制mp3。哦,李小姐是soho一族原来….难怪咯平时早上都没见你?呵,我晚上的脑袋才比较活跃。都一个人住吗?家人在附近吗?kampung在那里? 就我一人。

她边走边回答,然后把mp3耳机缠在手指间,想用肢体语言打发掉这个善意的查询。突然,进电梯前,她回头问正在把垃圾塞进垃圾口的安娣:

安娣这里附近有人拉小提琴的吗?
没有。随着安娣狐疑了。你看见还是听见什么?(只要她点头她马上可以绘声绘色的开另一个话题)。
呵,没有,应该是我耳鸣。随着电梯把门打开,她向安娣招招手,然后把mp3塞进耳朵。
我最近是神经虚弱了吗?
然后她用跑的步伐给音乐打节奏。

小提琴声依然在月圆那天出现。她这回确定了自己不是耳鸣,当她又熟悉了这个规则后,索性在月圆夜泡好咖啡把椅子拉到露台坐着等。小提琴声音的主人好像知道自己有听众般,总会先来一段prelude,然后才把他唯一的听众带进幻化的音乐世界。

突然,她猛地站了起来,丢下拖鞋,站在椅子上,然后将手张开,闭上眼,风让她的衣角拍在她身体上,像轻轻柔柔的呼唤,像情人的缓缓的按摩。

不够。

音乐继续牵动她每一根神经线,越调子越加的澎湃。
她打开了露台的铁窗,将椅子靠在墙檐,然后站在椅子,把腰托给宽10公分的墙砖,然后呈一个90度,将半个身体挂出去。
眼睛依然是闭的,手依然是张开的,风依然是吟诵着。
只有发丝都往下垂。

音乐断在最后一个音符,仿佛有一双手在半空画个休止符般,坚决止静。她将身体扳回直线。然后,讶异自己的举动,却又觉得释然,噗哧的笑了出来。她很久没有这般的放纵,即使世界只有她一人。她总觉得这个年龄应该有这个年龄的样子,即使独自一人。她笑得有点由不住眼角的眼泪,一边将眼泪擦去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屈着膝盖,将下巴搁在墙上,手任意往外垂掉着,把气缓缓的吐出。

多久没有微笑了?
她再此裂嘴,不过,没有别的观众,她给自己的。
也许就这样过一生吧?

风开始转凉,她的脸颊被吹得有点麻痹。站直身,伸伸腰,一个无的意识望向楼下。
她看见两盏碧绿的灯,弱弱的荧光,却闪着。她看仔细,碧绿的灯也照着她。她再留神,灯光消失,一个黑色的影子溜进更暗的小巷。
是一只黑猫。
远处传来狗吠声,她把铁窗关好。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悃了。

那天,她偎在沙发上睡着。只亮着猫灯饰后面的那盏月光灯,小小的光芒,像怕黑小朋友房间里的小小安全感。
她梦见了一只穿着燕尾服猫,为她奏一段音乐。是莫扎特的夜曲。曲毕,猫放下夹在下颚的小提琴,抖抖身子,抬起头。挣开半闭的眼皮,是碧绿的光。
她不自主,为这双碧绿着迷。
碧绿眼睛的主人向她行个礼,她立刻从沙发中爬起,也给他行个礼。

是你给我奏的音乐吧。
是,我美丽又孤独的让人心疼的小姐。(他那声小姐是用法文说的。迷人的语言,她脸红了。)
谢谢。她把膝盖委一委,低下头。
你,愿意跟我追随月光去?
我么?
是,我美丽又孤独的让人心疼的小姐。
我……
她抬头,又是一轮美丽的圆月,她盯着月亮看。月色明媚。
然后,月亮在她眼前,逐渐变得庞大。


后记。
凯特林将门打开,指示搬运工人将箱子,进厅的放在厅,进房的搬进房。工人离开,她打开厨房,将一打的汽水放进去,然后,开了一灌,猛灌进干渴的喉咙。突然,她被从虚掩的门口走进来的安娣吓了一跳。
我是住隔壁的。

嗯。嗨。她伸手随意摇了摇。嘴巴依然吻着罐子。
怎样称呼你?
凯特林。
凯,凯特丽,你是做那一行?
健身教练。(咕嘟~)
你知道吗?这里以前的那个住户,失踪了。
嗯,是么? (咕嘟咕嘟~)
她平时白天很少见到她出门,就那次我几天没看见她,信箱也堆满信件。我有点怀疑,打电话给业主,业主叫门没人应,然后找开锁佬把门翘开,发现屋子里的东西还在,但是人,姓李的好像是,那个,李小姐,对,不见了。
然后?(也许这完完全全就是给警方的口供吧?)凯特林把最后一口汽水灌下。
东西给她远方亲戚领走,就….
这屋子没有死过人吧?
是没有…..。安娣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
那就好。(失踪人口,天天都有)凯特林转身,给这个不速之客下温柔的逐客令。善意的安娣讪讪的离开。

呃…..安娣。
安娣回头。
那个,露台边的,这月光下的两只猫的灯。是前屋主留下的?
应该是。丢掉吧?
不,很美呢。留着吧。
凯特林把铝罐远投。“咚”进篮。然后“啪”的把灯开了。
很美呢。
凯特林把手抱在胸前,欣赏。随后想到什么的,把窗帘拉上,让屋子昏暗一点,月亮更亮了。凯特林满足的笑了。
月亮下的猫恋人,一只英挺的拉着小提琴,另一只,窝着身子听。嗯,很恩爱呢。
 
(灵感来自ぶとさん(buto-san)窗沿那盏拉小提琴的燕尾服猫灯,我不喜欢猫,确实在走遍灯饰店找这盏灯,唯一和猫有关系的东西,这灯。)

Friday, March 20, 2009

光这个孩子很特别。
孩子的名字叫光,他的妈妈唤他作hikaru-chan。妈妈是从日本远嫁而来的新娘,本来话就很少,随着滞留在这里的日子越久,也就变得更加寡言,大部分的时间,妈妈只是从这窗口看外面的世界,看不远处的山峦,看遥远的孩子在放风筝,有时候,不懂看见了什么,她嘴角抹着微风留下痕迹般的微笑,更像是用尖尖的笔画一道浅浅的线,也只有这样;妈妈的笑容幅度较阔的时间,大概也只有在和光相处的时候了。
光的笑声是响亮的,总是咔咔咔咔的从走廊的尽头“咻”的奔到了另一个尽头。不只是妈妈,其他人一知道他来了,都会轻轻的微笑,一些还会趋前摸摸他的小脸蛋。乖巧的光也不骄矜,礼貌地任由大家把他的头发搓乱。连最沉默的那个角落的嬷嬷,每一回听见他的声音,即使没有转过头来看,紧绷的肩膀也垂得柔和些。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些变化,大家都默许光留在这里久一些,仿佛,光,也就是大家的孩子。毕竟,在这里,清清楚楚在迎接死亡的人比糊糊涂涂活着的人多。从这里,一道墙的距离以后,是医院,是生命开始也是结束的地方,就那么靠近。这里的人们,总准备着自己随时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被送到那儿去,而且,每一秒逼近。
这孩子的特别,在于,让人感觉到希望,忘记了那些拢近的、生死之间的距离。
打从光开始上幼儿班开始,妈妈就常常进出隔壁的医院,半年前,就被送到这里,光也上了小学。因此,光常常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跑到妈妈的位子旁。“奥卡桑….”光从一声招呼就转进妈妈的被窝里,听妈妈低声细语,向妈妈学日语,跟妈妈报告学校的事,在妈妈的被窝里写功课,有时候会调皮的咕咕笑着呵妈妈的痒。多数的时候,妈妈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如果你在旁偷听他们,仿佛在听着光一场快乐的独角戏。
光的身体越长越高,妈妈的床也开始有点不胜负荷,妈妈的生命也开始薄如羽翼。
然而,光 ,这特别的孩子,总会带不同的欢乐给妈妈。
“妈妈,今天我学会了做彩色粘纸喔。”
“是啊? 那是什么呢?”
“那是一种美术。把颜色挤在玻璃纸上面,然后干了,就可以把它拔下来,当成粘纸了。”光从书包里把一盒颜料抽出来,一边比手划脚的解释“科学老师说,光是白色的,但是,它可以变成很多很多的颜色,因为它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颜色。”妈妈依然笑着听“奥卡桑,光变很多很多的颜色给您好不好?”
“好啊。”妈妈用力的点一点头。嘴角还是眉笔画出的线,只是今天的颜色深了些。
“奥卡桑,你要画什么?”
“小光喜欢。”
“小光画蝴蝶。”
“好啊。”
整整两个星期,光和妈妈都在做这个结合光学和手工的美术,把一盒颜料都用完了。光把制成的粘纸到处找窗口来粘。连角落的那位婆婆,身旁的那片窗,也添了一张非洲菊的粘纸。
从窗口望出去,盛开的花朵,光的杰作,让隔邻的医院看起来,那些光线仿佛柔和了些。
角落的婆婆,在光的非洲菊盛开的一个星期后离开了。
而,光的妈妈,也在一个月后,离开了。
从这里离开的人,是永远的不会再回来。
光要走了。他看着爸爸,收拾妈妈的遗物,站在床边,静静的。往者已矣,反而要处理未亡者的心情才是一桩难事,也是我们的责任。我轻轻的抚着光,那小小的却充满能量的头颅,
“医生,这个粘纸,我不把它拔下来了。留在 这里好吗”
是个蝴蝶,一对翅膀五颜六色的闪着,乍看之下,好像是要往远处的草场飞去一样。
“好啊。它很漂亮呢。”
“医生,我长大后要当医生。”
“小光很乖,阿姨相信无论你当什么,都是一个会发光发亮的人。像您的名字一样。”
小光被爸爸牵走了,也许我们不会再相见。看他小小但不见轻盈的背影,还真想搂搂他,祝福他顺利的长大。那属于他的生命,会继续地走下去。他也许不懂,他这短短的逗留,却在妈妈的生命里,在这里每个人的生命里,留下百般灿烂,五颜六色的一刻。
这就是光的颜色。

(2008星云文学奖)

当苹果树倒下后

你的孙子?
不,她是我最小的女儿。爸礼貌的笑了笑。我下意识的靠紧爸爸一些。
那年我九岁,在考钢琴试的酒店里给人这么一问,当时我的感觉并不太好受。小小的我已察觉到爸爸的年纪,但逃避的不要去设想爸爸会在哪一天离开我。数年后,爸爸得了一场病,那时侯,尚小的我不允许进入病房,爸爸径自走出大厅见我,即使身穿青色的医院服还是笑呵呵的。我当时还真天真的以为爸爸什么病都挨得了。

在我心中,爸爸高耸而立,爸爸能撑半边天。直到长大了,有一天,大学假期中的我病了,爸爸用摩多载我去看医生,我才发觉爸爸的肩膀缩小了许多。记得小学前四年我是在爸爸执教的乡村小学里求学,每天二十分钟的路程,途过甘榜和树林,爸爸的肩膀就是我避开晨雾和雨水的地方。如今,爸爸的肩膀已不复当年。当时我还天真的想,一定是我长高了。

所以,爸爸在病床的最后那几天,他动手术前一晚,突然说许多话叮咛着我和弟弟。守护在爸爸身旁的我,还是天真的,没有意识到无常是在那么的靠近。无常,是可以应证于短暂的呼吸间。

没多久后,爸爸的呼吸停止了。

当我们流着泪,处理爸爸的身后事时,有一些“关心”我们的人会问,爸爸留下多少钱给我们?我理直气壮的回答,爸爸留给我们儿女最好的遗产,便是我们的教育,这比金钱还划算,至少我们这一辈子不会饿死。

当然,爸爸留给我的,其实还不止这一些。许多人说我像妈妈,笑起来时像,瞪着眼时像,急躁的脾气更像,他们说完全可以设想我老时候的样子。其实,我身体里流着爸爸的血,分享着他一半的基因,性格也有着爸爸的影子。我喜爱文学,即使给数理科用剩了半边脑袋,也常想着要读要写;还有那副敏感且直肠直气,小事大事也记一场,完全是爸爸的翻版。

所以在爸爸逝世后,弟弟决定选修中文。当时他感慨的说:家里总要有人继承爸爸的衣钵,而他是爸爸最后的希望了。爸爸去世后,我写得也特别勤奋。仿佛,要用这一双手,写爸爸所无法继续写下去的东西。仿佛,想要骄傲的告诉大家,我是我爸爸的女儿,一个熟读中国历史,爱写作的老人家。这是我们对他,最好的怀念。

爸爸给我的,还有一份纵容。打从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任我寻找我的兴趣。任何活动,任何一种学习,只要是对我有帮助的,即使如生活营之类的户外活动,爸爸皆一律签名。那时小六的我要求说要骑脚车去学校参加课外活动,爸爸会用摩多在后面陪我一段日子后才放心任我自由,爸爸有限度的任我奔腾,我也会乖巧的以实际行动让他放心,因为我知道,爸爸总会把我们的快乐当前提。所以,我的这一副德性,一部分除了是我多世的造化外,更多的部分,是爸爸的遗传和后期的鼓励。

爸爸给的太多,所以,当爸爸离开后,我要花上整整一年,才能习惯爸爸已经不在家里。爸爸离开后,我好一阵子紧张兮兮的,陪着妈妈睡觉的我会半夜爬起来听妈妈那一声声的呼吸声方得入眠。曾多么的遗憾,当我把第一笔家用拿回家,及我完成硕士课程,在自己小有成就时,我生命里的主角,爸爸,一早已经离场。曾经我伤心的不去碰任何与“父亲”有关的事务和戏。就在那一年,《蜘蛛侠 I》戏正上演,我为了平复心情进了戏院,却在戏里彼得帕克的叔父去世那一幕,触得泛滥成灾。为什么戏里的人临终前总来得及交代一切?为什么戏里的人总会留一两句话给后人?可我爸爸没有。我总觉得爸爸离开的太突然,他应该还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对我们说。

心情平复后,我才学会了什么是把每一刻当成最后一刻来活。我总提醒自己好好地过这难得的呼吸下而维持的生命。希望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了,也不会抱着一丝的遗憾,因为,我所要做的,皆办。这也是我爸爸送给我的遗产。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关怀人的能力。那是爸爸留给我的另一份遗产。爸爸走了以后,每当有人离世,我似乎也懂了这种心情。丧礼,曾经是我不敢接触的场面,此刻的我已经可以借出自己的肩膀,鼓励亡者的家人持素行善守孝,再或者,给一个拥抱。一切多么的自然,像在安慰另一个自己一样。夏虫不得语冰,感恩爸爸给我这片冬天,让我熬过,适应了这片寒,也可以说这一片寒。

一位同样也是丧母不久的朋友安慰当时丧父的我,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所以,爸爸离开以后,我们兄弟姐妹更亲近了,大家仿佛有着一个共识,要代爸爸,把妈妈照顾的更好。只是有时侯我们围着妈妈谈天说地时,会闪过念头想,如果爸爸也在多么好?没错,爸爸离开了,活着的人用心珍惜大家,我们这个家更美了。那是我之前没有发觉的感觉,当然这也是爸爸送给我们一家人的另一份遗产。

网络盛传着一个故事,说苹果树在一个男孩成长的过程中,给了男孩所有他身上的一切,如树荫,坚硬的臂弯,果实和树干,好以让男孩换取快乐、财富、理想以及安全感,甚至在他倒下后,依然以它那面画满年轮的树头,提供已成了老年人的男孩,一张歇息的凳子。
我的爸爸也是这一棵苹果树,对我们的贡献,由茁壮的身躯,至倒下之后,依然滋养着我们。
爸爸教会了我许多,这一些,皆是他没说的遗言。

爸爸给我的礼物,终于在历经他离开的伤痛过后,一一被打开。

《慈悲杂志》

少年

当这门应声而开,慧便知道,开门的这个少年是她的学生。
少年的耳朵塞着耳机,由耳垂悠悠闲闲的向下延续,线路断在裤袋里。他将头一摆,不懂是摇着音乐的节拍,还是示意她进来,她越过了门栏。他似是又不是的将她领到他书桌前,拉了一张椅子给她,然后慢条斯理的把电脑关上。电脑荧幕变暗前,她还来得及看见他把一个个MSN视窗关上,有的,还在闪烁着,等待他的对话,他却洒脱的,“啪啪啪”,全部关上。
没有哈罗,没有拜拜,没有交代。这就是少年。
电脑是关了,但是,少年没有想要拔掉耳机的意思。她沉着气,简单的介绍过自己,便开始翻阅他的数学和科学作业。
少年只告诉她他的名字,她也没有多问下去。她一直相信这般的少年是不太懂得通过语言去表达和介绍自己,尤其在初次会面的情况底下。所以,她选择用他身边的事物去了解他一点。
第一天的沟通是会有点困难。
但是,在她小露两手,帮他解决了一个数学难题,又教了他一个解决三角题的快捷方法后。他那一边微微往上吊的嘴角才慢慢扳回它原有的水平线,挂在椅柄上的手臂这才搁在桌上,身体也稍微靠向前。这些细微的动作,她都留意到了。同时,她也懂她可以要求了。
“可以把MP3机关上吗?我搞不懂到底是我还是王力宏在跟你说话哩。”
少年肯了,握着笔的手也牢些,不再将笔转呀转的。
她运用了一些小推理能力,凭着贴在房门前的海报,才赢得了少年的尊重。还好她平日不时有听电台。但是,她整个小时总觉得王力宏在背后盯着她,并分散了少年在学习上的注意。
少年的妈妈终于在她的时间要结束之前出现。刚放工,一身疲惫的妈妈打开门,少年也不回头望一眼。她倒是礼貌的站起来迎接。
“是王小姐吧,你好。”
她寒暄了几句,交代过功课,就离开。
踏出门口,她对着天空长吁一口气。
才一个少年,怎么把自己搞的像打仗似的?
还好,接下来的日子,日见曙光。
少年的话也多了,她看的功课也不止科数两科。少年就是爱把他的难题摊出,文学科技潮流时尚…总之,什么都好,他旨在考一考她。她尽力的去解答,不懂的说不懂,找字典的找字典,她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是“知之而知之,不知为不知”,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那份信任,也在暗中较量下,潜移默化的建立了。
渐渐的,少年也会向他说一些课外的东西。他向她提到的朋友和学校里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也会和他分享他喜欢的歌曲,和他网友的自拍相片。
那是一个开始上课的前五分钟,她看见他在听蔡依琳的歌,并把歌都转去MP3。
“嗳,你不爱王力宏啦。”
“不是啦。我才不喜欢。只是有一个朋友喜欢听蔡依琳,却笨到不会转歌曲去MP3格式,我只是帮忙将这专辑的歌曲转去MP3而已。”
朋友喜欢蔡依琳和他喜欢王力宏是两回事,但是,聪慧的她嗅出这里头酝酿着的淡淡甜蜜。
这个就是少年,就是不懂的去掩饰,就是那么坦荡荡去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
不喜欢归不喜欢。蔡依琳却留在少年的MP3机好一段时候。一些日子后,她发现他把蔡依琳的歌都换上林俊杰和曹格的歌,还有王力宏最新的歌曲。
“不听蔡依琳了?”
“听厌了。”少年木着脸说。她当然听出来,让少年腻了的,不止蔡依琳。
喜欢和不喜欢,对少年来说,就像在MP3机里洗掉和上载歌曲那么直接和简单。喜欢一个人事物的热度也只有留在榜上的流行曲那么短――总会有新的很快前来取代。
也许对少年来说,一切太垂手可得了。
想当年,她可是存了好久的零用钱才买到心爱歌手的卡带。买回家后,她把收音机头用酒精擦得干干净净才肯听卡带,并把歌词慎重其事的包起来,细心的拜读,细心的去赏析里头的意义。现在有太多的歌手太多的歌曲,而许多歌曲的背景音乐和花巧似乎盖过了歌词的意义,少年似乎都不太听得明白了。
她是想的有点远了。但能够想当年,也证明自己已经离年少远一些了。
在她陪少年渡过了两个大考,解决过许多难题,聊过许多话题后,她接到了从台湾寄来的硕士班开课通知。她准备就绪后,在出国前向少年告别。
少年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眼底闪过一丝的不舍,但是,她懂这不会持久。少年还年少,接下来的路,少年将会遇到许多人-许多成就他,或为难他,让他记得一辈子的人,但,他应该很快的就会忘记这个只是帮过他功课,提供过他几个解决数学题的捷径,陪他聊过天的补习老师。就好像,她已经忘记她幼稚园的老师,和中学时期曾经喜欢过的歌手一样。
因为,这就是少年。

刊登于《普门》

我是小菩萨

我出世的时候,妈妈笑了。

如同枯木开花,妈妈那张干干的脸,开了花。
他们说我是小菩萨。我不知道菩萨是谁,但有一天,我和哥哥晚上睡觉时,关上灯后,我害怕的拉着哥哥的手,哥哥叫我念观世音菩萨,他说,他痛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念的。我闭上眼,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我还是不懂菩萨是谁,但,菩萨赶走黑暗,菩萨带走哥哥的病痛,所以,我喜欢菩萨。我长大后,要当菩萨。
我希望我可以带走哥哥的病痛。爸爸妈妈也这么希望。

哥哥有病,常常要到医院去。但,多数的时候,哥哥,是高我一个头的哥哥。抢我机械人时不花一分力气的哥哥,认识的东西永远比我多的哥哥。当我被隔壁的阿明欺负时,哥哥会用一条胳膊抱紧我,大声的喊,不准欺负我的弟弟。
那条胳膊,既使有一块一块的黑青,还是守护着我。
当我害怕的时候,哥哥是我的菩萨。
我也要快快长大,当哥哥的菩萨,因为他们说,只要我长大,就可以救哥哥了。
我希望我可以救哥哥,爸爸妈妈也这么希望。

我长大的那天来临了。
妈妈详端我的脸,摸摸我的头,对爸爸说:是时候了。
我到医院去,那个哥哥常来的地方。
但是,当医生把针拿出来,我慌了。
“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我哭得鼻涕都流了出来。
“乖,哥哥打针都不哭的,哥哥是个好孩子,你也要学哥哥喔。”医生说。
哥哥。是。我说过要当哥哥的菩萨,我怎么忘了?
看见肥肥的针带走我的血,我吸着鼻子,但,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希望我可以当哥哥的菩萨,爸爸妈妈也这么希望。

可是我,始终当不成哥哥的菩萨。
没多久,哥哥不能陪我玩了,也没有再陪我睡觉了,因为他睡在医院的床上。
那天,我和哥哥窝在医院的床上。
哥哥说要将他所有的玩具和所有的课本及练习簿给我,这样子,我以后读书就可以抄他的答案了。
“以后,你要帮我读多多书喔。”“哥哥说“还有,当一个让妈妈开心笑的菩萨。”
我大力的点头。
没多久,哥哥被菩萨带走了。我真的看见菩萨带走哥哥。
妈妈哭了很久。她忘了买冰琪琳给我,帮我洗澡时,还忘了替我擦耳朵。
妈妈脸上那漂亮的花不见了。
一天,我做错了事情,妈妈狠狠打了我一顿。小阿姨刚好过来,立刻抱着我,对妈妈说:“你怎么啦,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话一出口,妈妈的藤鞭松了手。抱着我,哭了。我哭了,小阿姨也哭了。
我真的希望我可以当妈妈的菩萨,哥哥也这么希望的。

从那天起,我不再让妈妈生气了,我很乖。
我要当妈妈的菩萨。
终于,妈妈笑了。

《普门》把爱传下去征文比赛

借来的感恩

你递上你的道德练习,要我改。
(呵!连道德也要过目,这个时代的孩子还真紧张。)
我翻开了你撩满了字体的本子。你都写得很好,唯独一页,当题目要求你写出五个感恩对象并列出其理由时,充满期待的空行中,只有理直气壮的六个字:
(考试没有出的!)
大大的惊叹号,也符合了我当时的心情。
我纠正了你的几项错处,平静耐心的等到了那一页。
(嗯,这题学校考试没有考,但是,人生的考试有喔!)
你眨了眨你那漂亮的眼睫毛,看着我。
(来,如果我现在问你,你有没有想感谢的人?)
你轻轻的扬起嘴角,思考在眼皮跳动间。
(说爸爸,说妈妈呀,任何一个也好吧。)
我没有强迫你,静静的在等你的答案。如果可以让你学习,我可以花些时间在这道题目上。
你依然眨着那漂亮的睫毛,然后,像是要终止这问答环节的蓦然摇头。
(没有?)
你摇头。
(不想说?)
你笑了,垂下了头。我用另一页道德美德,盖上了这一页的。
你有舒适的环境,你有漂亮的衣裳,你有HELLOKITTY的书包,你有婆婆为你搅拌的果汁,你有可以和你拌嘴的弟妹,你有KAKAK为你处理你换上的衣裳,你绝对有感恩的对象与理由,我相信你只是忘记,你只是不想说而已。
我单纯的想单纯的你。
因为你很单纯的去应付老师要你们应付的东西。
我告诉过你妈妈十月怀胎的辛酸,我告诉过你树木被砍伐后的连锁反应,我告诉过你马来西亚的美丽和谐及丰硕资源,我告诉过你知识及思考的重要,为的,就是要让你应付这样的题目。
不能教懂你,是我的失败。
(那你呢?)
你抬起头,问我。
(呵,你给我一页也写不完。)
我眨了个单眼,故意逗你。
(我想要借你的练习簿及题目。你不要了,我帮你填,好吗?)
我要谢谢教会我所有东西的人,我要谢谢给我安全感让我免于灾害的人,我要谢谢在伤心时递我纸巾开心时陪我笑的人,我要谢谢给我逆境让我成长的人,我要谢谢在远方偶尔想想我为我祝福的人。嗯,刚好填满五个空行。
你也在其中喔!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亦不是什么特别日子。我只想说谢谢而已)
――筠婷 (^-^)

未接电话

这一生中,阿俊从未遇过这样烦人的女生。

手机的用途很多,可是,却没有人这样子将之滥用。
淑君是小他一届的同系学妹,也是他被指定照顾的对象,更是他死党武君的妹妹。虽然他们身份重叠兼特别,虽然他们谈得来,但这并不代表她便可以天天MISSCALL 他。
何止天天,简直是无时无刻。
电话可以在吃饭时间响起,可以在上课当中,可以在路途中央,可以在打球的时候,总之,没有约好,突然响了一下,便断了。
一开始他还会致电回去问她什么事,后来知道了她那副德行,索性设置了一个特别的玲声给她,好以辨别。日子旧了,他开始有点厌烦,因为她不时打来的电话,扎实给他带来麻烦。
好比有一会,他为了接她的电话,从浴室里匆匆赶出而扭伤了脚。更有一次,他在上着’杀手教授’ 的课,他忘了把电话音响关上,上课途中,电话突然响起,结果教授当场翻脸让他尴尬不已。还试过不少次,他在主持会议途中电话突然响起。更严重的是她的电话让他分心而差一点出车祸。
一次又一次,他容忍得微愠了,他没有骂她,只是带点质问的语气说她: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MISSCALL我啊?”
“为什么?问你,你懂英文吗?”
“废话。”
“MISS CALL, 是MISS(想念)你才CALL(致电)你啊!”她说得理所当然的,但头越垂越低。
“你才不懂英文啦。是MISSED CALL,过去式的,即是错过的电话的意思。”
“我。。。”淑君嘟起了嘴,闷着一腮的气。
“你这样烦,改天男朋友给你烦得跑了才知道。”
“。。。”
奇怪,一向能言善道的淑君竟然词穷了。阿俊还以为自己赢了。
果然,之后,淑君改了这个习惯,只是在有要事才致电给他,亦不再烦着阿俊。
这时候,俊还蛮期待她的电话,以往她的电话总提醒着他是时候吃饭是时候睡觉是时候起床。他有点想她,但他才不会打一个只响一声的电话,男生才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

有一个临天亮的时分,俊还在赶着一个报告。就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刻,久违的玲声蓦然响起,把俊吓了一跳,是淑君,原本俊还以为她老毛病又发作了,便不理会她的电话。只是电话一直在桌上转呀转的。那一声声玲声听起来好象特别的急,待俊正想要按接听时,电话便断线了。
俊当时在赶报告,也无暇回电。他猜她是闷得发慌了。
天亮了,报告写完了,俊完成了最后的修改,正想熄上电脑小睡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这一回,是武君。
“俊,不好了,我妹她出事了。”
“呃?”
“刚才接到警局的电话,我妹昨晚给朋友拉去迪士哥庆祝生日,岂料迪士哥发生大火,她来不及逃出,被救出时已被发现吸入大量浓烟,她。。。”
“怎么会这样?她现在在哪里?”
“她被送了进中央医院。还在急救室。”
“我现在过来。”

俊气急败坏的赶到医院,他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瞌上眼,他也忘了早上要见教授呈报告。可是,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他其实累得不得了,脚跟像不着地般浮行着。他倒有点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睡醒后一切恢复正常。可是,武君的脸色比他更难看。一见到阿俊,他像找到了浮木般,眼神也找到了焦点。俊紧紧拥抱他。
“通知家里了吗?”
“嗯。爸妈赶着过来。”
“没事的,淑君那么善良,一定吉人天相。”俊说着,却连自己也不肯定。
“这傻女,据说出事时她手里还紧紧握着她的电话,逃生都来不及还要忙着打电话。。。。”
俊内心一抖,她还忙着打电话,那么说,她那一通电话是。。。
接下来,武君说些什么他听不到了。俊手里握着电话,眼睛盯着急救室的门。他突然非常的希望淑君可以醒来再按他的号码,多频密都可以。这一刻,俊从来没有这么的感觉电话如此的沉默,如此可怕的沉默。

终于,抢救未及,淑君还是走了。属于她的玲声从此失了主。
灵前,淑君绽放着笑脸,那是永远定格的笑脸,依然灿烂。
“你说她出事的当儿打过电话给你?”武君问。
俊点点头。
“别人说,人在去世的前一刻,会想起最思念的人,她在那一刻想起的是你。”
俊点点头,把脸埋在掌心,却止不住泪水。
对不起淑君,如果可以重来,我再也不会与你争辩是MISS CALL 还是MISSED CALL 了。我现在才懂你的心意是否迟了些?
她想念的CALL,终于成为了他永远错过的CALL。

想找一个人

“有人找你”坐在对面的杰克说。
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往办公室门口望去。
“在这里。”杰克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我在《想找一个人》的版位看见我的中文名字。这版位我时常有留意,但是,没想到,我竟然成了主角。
“是你,对吗?”
“嗯。”我点点头。
这也难怪,我自大学以来,便用着凯瑟琳这名字,习惯的自己也忘了自己叫晓伶。还好那天杰克多口问了我的中文名,不然,要找我的人得希望落空了。
我细读该文章,里头只有短短几行字。
「自从你转校后,我便断了你的音讯,问遍旧同学,也没有人懂你搬到哪儿去了。未懂你还记得这个小学四年级曾坐你隔壁的人吗?如果你读了此文,请尽快联络我,以叙旧情。」
文后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属于北马的电话号码。郑思鄢,她是我小学同班了四年的同学,里头所写的学校是我的小学,正确无误。
“哇!你也真行,要动用到报纸来找大小姐你。“
“我在十二年的中小学生涯里便因为父亲工作关系换了四个学校,我连小学毕业的同学也联络不上了,更何况这是我的第一个学校?“我把报纸还给杰克。
“你就这样算了?你不打算联络她?人家找你找得那么辛苦。“
这‘安娣’般的男生,硬把报纸塞给我。我呆呆的望着那个电话号码,忘记了工作。
这便是我今天要赴这约的缘起。那天联络上了思鄢,她语气热情地说她在这星期刚好有两天在首都,当下便要求见面。我人在车上,还假设着她见面的目的。保险?金币投资?信用卡?……
我比约定时间早了一点抵达,点了一杯沫卡后,便一直盯着门口。
她来了,不难认出但比印象中消瘦,她带着顶渔夫帽,脸无血色的白晰。
她也一脸把我认出,笑着直朝我走来。
她点了果汁后,我们便这样聊了起来。
我们谈到了现在的生活,谈到了小学的同学,但可惜我记得住名字的人并不多。一番寒暄后,她说出此趟见面的目的。
“晓伶,其实我这一趟找你,是想向你抱歉。“
我一脸不解的望着她,一便努力的想我们之间是否有过什么不愉快?
“你还记得旭强这个人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他是大我们一岁的学长,斯斯文文的,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我们之间只属点头之交。
“旭强是我的邻居。他喜欢过你,曾托我交一封信给你,但我没有,因为我也喜欢他。没多久后,你转校了,我当时懊恼的要命。还好现在找到你说这番话。”
思鄢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来说这番话般,满脸通红。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哎,我连这男生的轮廓都忘了,再说即使当时信交到我手上,也不代表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就请忘了吧。”
“我只是担心他会对你有所误会。不过,你放心,最近我联络过他,向他解释了。”
“你为了这些原因找回我们这班旧同学啊?”
“嗯,我曾试过不小心弄坏林芳的郭富城的卡带后还矢口不认。我也曾害到芊芊被老师误会她作弊。更有一次因为贪玩作弄喜薇,把死蟑螂放进她书包,害她尖叫跑进厕所里哭,让老师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她笑着说,我也笑了,毕竟,她所说的事情,是我限有的记忆里所有的大事件。
“你都一一找她们道歉?”
“嗯,都怪我当年没有认错的勇气。现在,要捉紧机会……”她突然静了下来,目光投在果汁上的吸水管。
“我们还年轻啊!还有很多时间呢,别担心。”
她望了我一眼,苦笑着,眼光闪烁的,避开了我的。
我察觉到她眼神有一丝没落。但,我没有追问。
聚会很愉快的结束,我把名片递给了她,但她却没有留下她的联络。
回途中,我一边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好笑,都怪我在这社会浸淫太久,忘了人间尚有温情,忘了别人单纯的目的。
后来想着想着,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想起思鄢她那渔夫帽按不住几根稀疏的头发,想起她无血色的脸庞,想起她微发抖的手,想起她那黯淡失落的目光,想起她对人生的遗憾。我开始觉得自己笨的很,观察力差的很,怎么没有发觉到她有健康的问题,她也许此刻在与生命奋斗着,也许我的朋友需要我的关心和鼓励。我立刻用免手握装备打电话给杰克。
“杰克,报纸你还有留下吗?”
“什么报纸?”他满口问号。
“那天你给我看的寻人启示啊!”
“早给我老婆拿去资源回收了啦。大小姐,多久的事情了?”
“那还有谁有订报纸啊?”
“我哪里懂?你打电话去报馆吧。”杰克有点不耐烦了,又会有谁想在周末的晚上被无聊的问题骚扰呢?
在还没有与思鄢见面之前,我也许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是,刚才,她教懂了我要积极的面对自己和身边的人,不然,也不懂何时方可再见。
我当下决定了,一回到家,我打开电脑,开始了这一行字:
想找一个人……

心中的朱砂痣

尚善和她的姐姐一样,守时不迟到。她准时出现在我们约好的地方。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悼念可以由她的服饰和举止看得见。尚善一身黑蓝色的衣服,把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一脸素颜。
她把箱子交给我,我打开一看,立刻热了眼眶,里头全是我和尚真的回忆剪贴簿。
“这些是我收拾出来的书籍和一些CD。这些书都是我姐姐说过你爱看的。这片绝版CD,是你当时在日本的二手书店为她找的。还有这片音乐全集,是姐姐花了一段时间浏览不同的音乐网络而获得的成果,来不及交给你,现在由我来交给你了。”
她匆匆的交代,是为了不要酝酿眼泪累积的时间。尽管如此,她的眼睛还是红了。
我拿着尚真为我烧录的音乐全集,感觉暖暖的。我曾经对她说过我近来升了职,压力大了,她说她要找一些减压的音乐给我。她没有让我等太久,只是无法将这份心意亲手交给我。
我用手指轻轻柔柔的巡视过了书本。一些是她曾经借过我看,一些则是我们讨论过里头的内容的。她都用心的把它们包好,珍惜着。
这些,都是我们感情建立的地方。
我把那个绝版的CD递给尚善。
“这个,既然是我送的,现在就转让给你吧。”我知道尚真有一个与她志趣相投,也一样爱听音乐的妹妹。
“不。虽然我很欢喜,但是,我相信如果姐姐来得及交代,她也会这么做。她一定会把东西交给最适当的人。”尚善醒醒鼻子,继续说:“它是你们共有的回忆,你就是最适合拥有它的人。”
我只好把它重新收下。
“你的家人,尤其是你的父母,还好吗?”
“嗯,大家已经接受了事实,目前,我在处理着所有的东西,尽量不让妈妈触景伤情。”
“难为你了。”
“我要走了,我约了书芸姐-相信你也认识吧,我要把姐姐的一些东西交给她。”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妨说出来。”
“谢谢。”她转身走了,几步后,她回头问我:“你会记得她吗?你会记得姐姐吗?”
“永远。”我点头。
尚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记得那个时候她在某个嘛嘛档遇到一位大学时期曾同房半年的室友,对方把她的名字忘了。
我还记得当时她扁着嘴巴,伤心的说:
“我们当时常聊天聊到深夜,连书也忘了读。她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我安慰着她,她意犹未尽的问我: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见面了,好久好久之后,你也会像这样子的把我忘了吗?”
“不会。” 我笑了,“你一定会常常联络我的,我怎么有可能忘记你呢?” 我记得当时的我坚定的回答
“不会。”我把怀中的箱子抱得紧些,“即使你再也不会联络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尚真。”这是我现在的答案。
一些人,是你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他的名字,是心中的一颗朱砂痣。
尚真,这颗朱砂痣,曾经是我心中的太阳。
她的乐观,是黑暗沮丧的我永不缺席的太阳。
那一年,我失恋兼失业,窝在家中与啤酒罐过日子。她来了,二话不说,把啤酒从我手中抢走,说“有什么东西不可以好好的讲?有什么挫折不可以好好的过?非要喝这些东西跟大脑跟理智过不去?”
那一次,我酒醒了之后,人也跟着清醒了。
之后,我戒了酒,振作起来,重新上网投求职信,比以前更费心于我的事业。从此以后,我平步青云。我已经习惯与她分享我的成功和快乐,她的微笑像暖暖的阳光,让我的喜悦长得更茁壮。不过,内心深处,也只有我知道,只有她,见过最窝囊的自己。
她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女生。她总懂得用她最聪明的方法来面对不同的我。当我需要人和我讨论时,她会一脸严肃的和我分析争辩;当我需要放轻松时,她不会提让人烦恼的课题,还会和我一样疯疯癫癫的;当我只需要耳朵听我诉苦时,她会眨着眼睛,静静的听我说话。她会关心我的未来,担心我的健康。
尚真,这个名字,不再只是个名字,对我来说,是一个意思,无论这个世界多么虚假无奈,在某个角落,在电话里的名单里头,还有尚真这个人,尚真真挚挚的对待我。
可是,最近,这颗太阳失了色,它殒落了,那一个蓦然的冲击弄痛了许多爱她的人,那些四溅的碎片在每一个人,包括我心中烙成了朱砂痣――尽管不再发光发热,却永远的留在那儿。
回到家里,我急不及待的用电脑打开尚真给我的音乐全集,原来尚真还贴心的为我准备了各类型的音乐,有睡前放松的,有轻松减压的,有帮助创意思考的,有古典的,也有近代的音乐,这些,她都一一的排列好。我需要的,她都为我想好了。
有一些人,她对你的关心,更胜你自己待你自己,难得的是,她没有要求些什么。直到她离开了,你才发觉你尚欠她一句谢谢。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尚真殒落的碎片,也溅进我眼里了。
我哭了,真正的哭了。

落难的大卫

大卫的名字原本不叫大卫,他说他安这个名字只为了顾客方便。有个容易记的名字,办起事来也容易。
其实我说啊,他叫大卫是因为某个男人的缘故。
他爱看球。有一天他设计了一个发型,当晚,我们出来喝茶时,他把头向左向右转得像只猫头鹰的问我们:
“我像不像大卫贝坎。”
我们马上笑得翻桌滚地,然后把他的新头从发尖到脚趾评得一文不值。
怪不了我们的无情无礼。大卫,我,阿潘,阿森和阿东是在中学起便认识的朋友,我们共度过许多岁月,笑过,也相骂过。我们一起混的那么久了,仿佛忘记了对对方说赞美的话。
说真的,此大卫不像彼大卫。这个善良的大卫,即使把他的大头照拼图拆得零碎,也找不到哪一个片与那个黄头发的大卫有一丝相似之处。

不过,话说起来,大卫还真的有个貌似维多莉亚女友。
他们刚开始没多久。一天,大卫把他的女神带出来与我们见面。不见还好,一见了,我们都猛摇头。尤其是阿潘,反应大得很,他立刻便说这个女人只会拖累大卫。我不懂得看相,只觉得我与这个把厚厚的妆涂上后还要三两分钟跑去洗手间补妆的女人一定谈不来。唉,没办法,谁叫她是大卫选的对象?
大卫把女神捧上家里的神座供奉没多久后,大卫的家,也不见得安宁些。
倒是每一次的见面,我们总会有新的故事听。

高品味的维多莉亚不懂从那儿搬了一套据说是古董的瓷桌瓷凳放在大卫的家里,我不懂这个据说给慈禧太后坐过的凳子有没有香一些。只是自此之后,我们每次在他客厅里移动时总会碰到这些凳子,我开始怀疑这个维多莉亚是在讽刺还是在暗示大卫换一间更大的公寓。

充满爱心的维多莉亚没多久又养了一只西施犬,然后不时要大卫帮忙照顾,这只刚断奶的小西施夜夜吠个不停。公寓的警卫好几次上门警告他不得在公寓养狗,而让大卫苦恼不已。我开始怀疑这其实是一个阴谋,是维多莉亚要迫使大卫换一间洋房。

好学的维多莉亚之后还说要玩精进玩上课。先是学法文,说什么改天与大卫往法国旅行时会派上用场。后来,听说她无法把那种得把舌头卷起的发音弄清楚而放弃,改学日文。不用说,这一报名一换系所用的花费,还是大卫出的钱。

人缘及佳的维多莉亚常常有应酬,所以每一次逛街为大卫添新装时总会“顺便” 买一两套给自己。她说用大卫的钱然后漂漂亮亮穿给大卫看乃是一种投资。

还好大卫除了正职为电子工程师外,还兼卖直销。不然,我们批他不出三年,肯定负资产报穷。虽然日子不见拮据,只是,现在的大卫,不再花心机在头上,更不会在意自己像不像大卫贝坎。还有,平时他工作累得就连神气也不像另一个大卫了,还看什么皇马曼联?

我们全部人听了这些故事,都会忍不住喷茶。我们喷茶,大卫出血。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表达自己对维多莉亚的看法,语气尖锐的只差还没有开口怂恿他换女朋友。
听完我们对维多莉亚的不满后,大卫并没有对我们为他出头和关心而感到欢喜些,反而尴尬的坐在那儿任我们高谈他的维多莉亚。我后来才发觉。那一刻,也许大卫把故事说出来,要的并非是我们这些反应吧?

没多久后,大卫好数次推辞出席我们的聚会。渐渐地,大卫悄悄的淡出我们的圈子。有一会儿,我在街上偶然碰见他,问他缘故,他才支支吾吾的说维多莉亚不喜欢他与我们见面,说我们庸俗不可耐。

我当时气愤难填。后来我把话传给大家听,他们竟然比我还生气,说什么妲妃狐妖附身,商纣王败江山、红颜祸水、大卫从此落难、永不超生等等。后来大家聊得兴起,竟然还把矛头指向我,
“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你当初不要找大卫做男朋友。”阿森说。
“是啊,如果你如今是我们的嫂子,大卫便不会就此沦陷落难。”阿东随着附合。

我顿时觉得啼笑皆非,也觉得他们很无聊。也许清高的维多莉亚说的对,我们确实是庸俗不可耐。一直以来,我们总以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或者声音大了一些便自认这是所有的声音。或许,大卫可以在维多莉亚身上找到一些我们不能给到他的友善。大卫觉得甘之若饴的东西,我们无法给他肯定之余,还一厢情愿的喂他更多的苦药。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卫对我们无义的转变态度。

也许是我们该检讨,学习平衡一点待人。即使是多年老友,也需要中肯的语言,肯定和赞美。
看着眼前的大家为失去一个朋友而气冲冲的张牙舞爪,我越来越难过,也为落难的大卫难过。无论是我们这班朋友,还是维多莉亚,他的际遇,还是倒霉的。

大卫原本不叫大卫。但是,如果给我选择,我还是喜欢叫大卫为陈伟强,叫阿潘为潘天财,叫阿森为沈文发,叫阿东为董明辉。听起来,虽然是土土的名字,却是最真的学生时代用的代号,那些我们永远不会发觉已经错过的岁月。

断掌

有时候,她相信,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期的影响,这断掌,决定了她的命运。
别人眼中的她,是敢怒敢言,却又待大家亲切,率直且值得大家信任的一个人。却没有人知道,她手中的秘密。
如果不是这断掌,她才不是这个样子。

那一年,她大一,也许是寂寞吧,也或许是想要找个人管接送,她和同系的阿明谈恋爱了。恋爱的开始,阿明充当他的司机,对她的差遣乐于从命。她也乐得有人宠,不需挤巴士。对于女生有这样被保护的权利,她甘之若饴。
日子久了,阿明觉得这个甜蜜的任务,仿佛是苦涩的负担。她也开始埋怨他的不准时了,但,没办法,她还需要阿明载她到处去,即使只是去个图书馆。她宁愿等他,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份依赖。

有一天,她到城中与朋友看电影,耽搁了时间,回来时已经没有了巴士。她在地铁站致电给阿明,却换来他不耐烦的声音:
“今天利沃浦大战阿申纳,我在阿周的家里看球。”
阿周的家,离开地铁站只有十分钟路程,他却不甘于为她而中场休息。
我是他的女朋友,应该体谅。
她随即压抑了心里想要说的话,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没关系。”便把电话挂上了。
反正这里离家也不远。

她决定不再任性的烦着阿明,举步便走路回家。也许那天有点精神恍忽,她穿过住宅区的小巷时,忘了朋友的告诫说这里的治安不好。
一阵电单车声突如其来的从后而至,她只觉得右手掌一阵剧痛,回过神来,她的皮包已经脱手了。歹徒用刀片割断皮包的带子,却把她手掌也割了。
只有那短短的几秒。电单车扬长而去,她握着她血淋淋的手掌喊:
“救命啊!”
她也不懂当时是谁送她去医院。她只记得当时医生说需要缝针。
那天,她在医院躺了一个晚上。她平静下来,只联络了妈妈和好朋友,素绮。她无法原谅阿明,也就没有联络阿明。隔天阿明也没敢来探她,他就自然的从此在她生命里除名。
还好,伤口不深。但,她原本的掌纹已经近乎横跨过一条线,如今,更是顺理成章的成了断掌。这刀,足以把她的手掌清楚的画个楚河汉界。
她缺了一个星期的课,一切的笔记和报告,都是素绮代她处理的。那个学期,她甚至在所有的报告及功课中,都有了免打字的特权。
家属小康的她,爸爸却因为她的安全为由,不作深虑,便买了一辆车给她。家里唯一的哥哥答应帮她还车期,直到她毕业找到工作为止。
就这样,她成了有车一族。考牌良久却没有实战经验的她,逼着把自己锻炼的勇敢一些,甚至学会了应付横冲直撞的路霸,还有敲诈女生的汽车技术员。
她那断了的掌,由紧紧握着驾驶盘,变成了公路上穿梭的熟手。
奇怪!有了车子后,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开始懂得为自己解决问题。渐渐的,她是教授眼中好学坚毅的学生,在社团中勇于承担各种任务。后来毕业当了社会新鲜人,她自信依然,用那断了的掌,把种种人事及事业难题,应付得游刃有余。没多少年后,她升了职,事业平步青云。
有人说断掌女生属命硬,并得以成就大事。
她对这个说法一笑置之,但,她无法不承认,这横过她手掌的线,也是她生命的分水岭,它让她开始知道家人好友的好,看清人生冷暖,也因此认识了自己。
如果不是这掌断了,它也许还被人紧紧牵着,嗯,还是它会紧紧套着别人?
其实,她早已原谅了阿明。这段日子,什么都过去了,她不是未能对阿明释怀,她也不是没有男生对独立自主的她青睐,而是,她还不想用这断了的掌,为某人煮饭。她开始觉得她是靠这断了的掌给自己争取幸福,而并非靠某个人。
妈妈不是不担心她的终身大事。各位安娣阿姨在过年过节时见了她,也明显的催她起来了,有时候,当她听得快要失去礼貌微笑的耐心时,她便会摊开右掌心,三两拨千斤的笑着说:
“断掌女,克夫命。安娣请问你有好人家介绍吗?”
又有谁去管,她这掌,是天生断的?还是人为的?

及时雨

这场雨迟到了。原本雨季的九月干旱,将近十月才刮风。
她付钱时,面包师傅这么对她说。
嗯。她点点头。两人同时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没关系,这场雨对我没影响,反正我不打算出门。反正,她哪里都不想去。
只是大雨来临前,迎面的阴霾给了她压迫感。像一天天的心情,下沉。

她回到家,衣角已经给急不及待落下的粉粉细雨给沾上。她怀里护着的面包总算免于浩劫。雨势很快的大了起来。她把面包搁在桌上,对着面包棒和它的伙伴们,她突然有了搓粉的冲动。
自从他走了,她也就不曾开过满是粉的桌子。
她学做面包是为了他,她此刻窝在家里疗伤也是为了他。天空可以不依时干旱可以任性的下雨,为何我做不到自己情绪的主人?算了,为了自己,搓一个面团出来吧。
水倒在砌得像井的粉堆里,外头的雨也像要冲掉什么记忆似的,不曾小过。
粉开了,她用熟悉的手势搓着面团。外头开始刮风了。该死,忘了关窗,现在满手是粉怎么关?唉!算了吧。面团没有听话的意思,越搓越沾手。风把外面的眼泪带进来,带到她面前。半小时过去了,面团没有脱手的意思。啪!她丧气的把面团摔在桌上。
你一定是一早就已经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她对着面团说。郁闷的天气压缩成的雨点像幽灵般的无所不在。她把白布铺在面团上任它发酵,像要把逝世的开心瞑目,像无力的逃避。
酵母噘食,心情变酸。看不见的始终存在着,无论怎么样子努力的掩饰。
这场雨最终影响的不只是面团。

她窝在沙发上,用被单把自己盖起来。像厨房桌上的那团东西。她拿起手机,想要拨电话,却又不肯定谁愿意接听。打给蒋颂吧,她又想不到有什么开场白。她便这样那着手机发呆, 看着窗外不甘示弱的雨。下的没有理由的大雨让她丧失了远处的美景。
门铃响了。大约在一小时后。竟是蒋颂。
如果有心灵感应这种东西,那一定是蒋颂。

你在干什么?我这趟来是看你饿死了没有。蒋颂一进门便辟哩吧拉的,嘴巴虽硬着,手里却捧着一大袋的干粮,脚跟直踏入厨房,冰箱随即被打开。
只有好朋友才会放肆的开你的冰箱。她依在门阑静静的看着她,两颊重新刻上深深的一点。

咦,你做面包?

不成了,讨厌的雨坏了面团。

雨?讨厌?还记得上回我们去瓜拉雪兰莪看萤火虫时,撑船的说那是黄昏的一场雨后十年难得一见的美景时你还称说这场雨来得正好。

上回?...。她又静了下来。那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在她遇上他之前。在他之后,他们踏遍马来西亚的名胜地,但是照片里也只有她和他,没有傻傻的姐妹们摆甫士当背景。基本上,那时,她所有的风景也只有他。

一开始她还接到她们的旅行邀请,后来她拒绝得惯了,她们也招得累了。事情搁的久了便成了顺其自然的淡去。她多久没有和一干姐妹,包括蒋颂见面了?她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来,让我看看,面团真的没救了吗?她掀开不吉利的白布,重新捏造面团,用更熟悉的手法重新搓了起来。

经过发酵,水分耗尽,被揉的面团发出柔柔的滋~声。像听话的猫在主人的掌心撒娇。
你忘了时间的重要喔!蒋颂像以往教导她般叮咛着。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没有东西是不会变的。她再来的叮咛却好像跟面包没关系。

蒋颂的教导一向是最细心最倾全力的。尤其当蒋颂知道她的他爱吃面包时,更是努力教导她助她营造这一份幸福。如今的蒋颂也是想让她幸福的。她随手左抓一把核桃,右捏一撮瓜子和在面团里。

你清减了许多,不许你减肥啦,你乖乖给我吃完冰箱里我买的东西。

还有这堆面包。她把句子接了下去,然后咧嘴笑了。

知道就好。蒋颂把成型的面团推进烤箱。我们会在季侯风过境后去肯逸湖旅行,大伙儿都想你带柄吉它去。蒋颂试探着。

嗯,我会到。

希望你不会刮大风噢。

呃?

放飞机啦。

不会,我只会下一场清凉的雨。她搭腔,两人恢复了以往的唇枪舌箭。

雨要下得及时,不然会给人家诅咒。蒋颂吐吐舌,提了皮包就走。

蒋颂刚离开,天空即放晴,空气里蕴藏着被汽车制造的废气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重新把头探出窗外。远处的山峦重现,其实美景从未离开过她的窗沿。
没有人提及她失恋,也没有人提醒她远离了朋友多久。
但是,奇怪,蒋颂的离开却像雨卷走了沉重的一切。

嗯,好一场及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