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1, 2008

C 大调女生(一)

就让一切从出生的那一声开始。

当犹如垮掉布袋般的心肺突然的充满了空气,毅然的,一声任性的嚎啕。开始了这一段的生命。

有人做过研究,初生婴儿的哭泣声,是C调,或升C调。那也许已经说明了许多人,开始的那一刻,简单不过如C。一旦开始了这一步,接下来,一个音一个音慢慢的拼凑,那是简单的C 大调,然而日子逐渐的复杂,学习的东西也一步一步的复杂,慢慢的也就变成复杂的音符,升调降调,变调,再变调。都有。在这充数无尽可能的人生中,在每一个步伐的前进和比例永远变化的当中。

然而,我从出生那一刻,充满能量的向空中下马威似的呐喊了一声,是C。过后,没有升降音阶,是大调,我的基因图乖乖的跟着父母亲给我育我的模样,没有变化,又或者说如果你将我的人生在钢琴的键子上游走,我肯定在白色的键上落脚,不会碰到黑色的键子。我的人生,正如C 大调。

我,在家里排行是C, 样貌是C,成绩和表现是中规中矩的C,也就是那种,如果你用ABCDE打一个分布图, C就是 静静的占中间的位置,不属于特别的前后两个极端点。还好后来妈妈给我学钢琴,我就在音乐的世界里活的好好的。音乐世界里,C 是最还原的音调,有点像英文文法里的“根本词”。因此即使我学了钢琴,学着弹各种小调的古典乐,大师级的作品和考试的指定曲子。我依然喜欢弹大调的乐子,而当时迷着听偶像唱的,那些情情爱爱的流行曲,喜欢的歌,我就一遍又一遍的C大调配乐。这件事情,曾经引起老猫的极度不满。

“哟,小妹,干吗弹这些没有古典气息和会把你艺术细胞养坏的歌啊?换歌。”

我瞟她一眼,那种属于叛逆少年时的不满眼神,但还是意兴阑珊的把古典曲的谱子拿出来,弹给她听,那种属于叛逆少年逆向的服从。谁叫她是家里唯一可以指点我学琴的人(她比我早两年学钢琴,就一副永远比我厉害的感觉,不过她的音感确实比我强)?不过如果老猫没有来我们家,我就会弹我爱的C 大调。

也许,我一出世那 一刻,就已经决定自己是C 大调。骨子里的。可是 C 调天生就是非常服从及顺耳的调子,也是骨子里的。反正,就是喜欢。

我刚才好像说过,就让一切从出生的那一声C 开始。C或升音阶C。

不过有些人,出世后的那一声呐喊,是升C 。一种天生的个性。

后来我认识了许多由升 C 开始生命的人,但是,金妮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升C 的女孩。

几乎和所有人一样,开学的那一天,只要老师安排了谁人坐在你隔壁,仿佛就已经给你决定下来好多日子和以后的友谊,或竞争。上学的第一天,父亲从我的课室窗口离开,我不敢反抗,我没有哭闹,或做出任何让我爸爸难堪的动作。我只怯怯的,不太敢说话。还是金妮亲切的:今天下课我们一起吃好吗?

我点点头。

下课时,我拿着自己装在崭新盒子里的简单食物(那也只是面包和牛油,也没有什么值得说出来,只是妈妈不想孩子饿肚子的基本装备),我和金妮走在一起,洗干净手,在食堂里找了一个位子,然后等金妮买了热腾腾的面条,一起开餐。而她回来的时候,还把别班的,刚刚认识的朋友也带回来,然后三个人挤在短短的凳子上,享用自己第一个在学校用的半早餐。

那一天过后,我们好多个下课都一起用午餐——有时候会加一两个朋友,只要她愿意——但我们常如影随形的,直到她当了巡察员,要早下课为止。我和金妮同班了好多个年头,直到中学,从深蓝的校裙,换成浅蓝的。

后来我才发现,我和金妮的缘分,其实一早就已经开始,我们在同一间医院出世,金妮 妈妈的床位就在我妈妈隔壁,妈妈认识她是罗老师。罗老师阵痛比我妈妈来得早,几乎连早餐没来得及吃就被推进产房,然而金妮却耗了她妈妈一些时间痛着等待,直到我妈妈送到产房了,她才悻悻然的把头冒出来,然后用尽全力的,给了透支的妈妈一个升C调的欢迎曲,尖锐的;让我那已经呈入半昏迷状态亲爱的妈妈,也醒了一会儿,然后想自己即将出世的宝宝是否也有这般中气。这些事我当然不知道,是很久在我懂事过后,妈妈才告诉我的。我还记得我问妈妈:怎样? 怎样? 我的哭声怎样? 仿佛要证明自己是科学报告所说的C 调。妈妈轻轻的说:哦,我生你的时候,除了一些状况,你大概吓坏了,忘记哭,眯西(注:护士)打了你的小屁股,你才哭出一声,那一声柔柔的,却有能量的一声呐喊,也没有罗老师的女儿般,刺耳,但妈妈听了很是高兴, 你终于平安了。

我一点也没有把妈妈的母爱听见去,一股劲儿的牵妈妈到钢琴边,按了中音C 键,问妈妈:我的哭声,是不是这个调。是不是?

妈妈也纵着任性的我:呵,是是。

我第二天将这件事告诉金妮,还跟她对了彼此的报生纸上写的时间,Koh Jin Nee 出生时间:3.30pm, 我的出生时间:4.30pm,相隔六十分钟。她一点也没有愧疚自己让妈妈煎熬了多久,还得意的说:看看,我多好,一定是要等到你来,才愿意出来玩,所以,这一世,你做定了我妹妹,一定是的,你是我妹妹哈哈哈哈。她的下巴扬得老高,那种属于她的,笑的时候,把嘴角压下来,把头扬一点,那种充满自信的神情,让我逆然的顺从,那种顺从,如同被老猫臣服一样,即使心里有一点不甘,也不敢展现出来的逆向顺从。

老猫不是我的亲生姐姐,她属于单亲家庭,每当她妈妈到外州公干就会将她交托于我妈妈,初次见面,她一见到我,就一直要我叫她姐姐,却又不肯叫我姐姐一声姐姐。她的名字有个“妙”字,在我们的方言里,“妙”和“猫”同音,一个上音一个去音,家里的人都叫她“阿猫”或“那只猫”。所以当她越是要我叫她姐姐,我越是不甘,就依从的,叫她“老猫姐姐”,后来连姐姐两个字也省略去,就只叫她老猫, 也是那时候我接触的卫斯理小说里的一个外星人角色。老猫那时在我心目中强如外星人,侵略方式也非常的外星人。而那时的青少年心地可单纯,即使给人家安花名也不人身攻击,只是随手抄一些身边的小角色,小小的扭曲一下对方的形象,浅浅的凑合对方特出的性格,像无关痛痒的给对方呵个痒。老猫老猫,就这样给我们叫了几十年。

可是金妮似乎不太喜欢老猫。很多时候金妮来我家做功课,如果碰巧老猫也在,她会找借口离开,叫我去她家。后来巧合次数多了成了怀疑然后被我观察和证明,就成为了事实,我不禁 怀疑,老猫或许也是升C 调的宝宝。两个升C 调的女生各自有自己的高调,若硬是要放在一起的话,会产生高音阶共鸣,然后,把身边的玻璃弄裂,通常也只有这两同类的人暗地里察觉这分别,然后巧妙的如同两个同极的磁铁般避开了彼此。我静静的观察,金妮和老猫实在有太多的共同点,这并非代表她们的兴趣相同,而是举手投足的一种神似,都被她们之间的我发现。当然,这也是那些年,我几乎和金妮决裂了,老猫要出走了,我才敢下的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