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April 10, 2009

后巷的猫

她又听到小提琴的声音了。

她放下手捧的书本,抬起头,再将声音听仔细一点。细细的声音,和着风声从露台溜进来,如果不仔细听,恐怕是会错过了哪个调子。然而乍听之下,声音又近乎嘤嘤,像猫的低吟。她这样的抬头动作愣着半响,确定那是小提琴没错,她着了魔似的,把书盖起来,往露台走去。

她才在数月前搬进来这里。很多人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便宜,隔邻又靠近轻快铁站,她却略嫌轻快铁铁轮和轨道摩擦的声音扰人。她喜欢听钢琴,鸟声,风声和流水声,却无法割舍的必需和属于城市的声音共存活。还好在这屋子里,她独喜欢这个露台。露台外,屋子背着屋子,像城市的人互不相望,又互不干涉,虽然景色也只看到别人的后巷,然而她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在这里,夜深人静时,轻快铁碾过铁道得声音也静去,这里就是这城市里供喘息的一片肺叶,不需要防备一双窗帘后盯着她的眼睛,可以让她静静的瞰视别栋楼的挺伟的脊椎,向下展延,那怕空气脏脏的,她还却可以自然的呼吸。

她倚着露台的栏杆,闭起眼,仔细的听不知从哪里来的天籁演奏。城市里,晚上的风暖暖的,扶过她纤细的脖子和耳边的发丝。她把全部的专注力和声音相遇,而音乐仿佛为她而奏般,清清楚楚地,带点刻意的明显。她睁开眼,索性把屋子里那盏供她读书的灯关掉,剩下窗沿的小小燕尾服猫灯,说起这灯,她搬进来的时候已经存在着,应该是被之前的屋主忘了带走,连同一些家私,她将它留了下来。她盯着那在拉着小提琴的猫看,身穿燕尾服的猫后面圆灯仿如圆月。如梦如幻。


是你在拉的小提琴吗?
是不是你在安慰孤独老女人如我?

她不由自主冲出口,兀然觉得自言自语有点笨。然后抬头看天,提琴声悠然,而明显。她发现虽然关上了灯,地上还是很亮,小腿泛白,脚趾如白瓷的,一根根列好,冰冷的搁在白瓷般的地上。很亮。自己的身体此刻好像假的一般。

哦,今天的月亮好美好圆。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她举起手,摸摸月亮。
她这才发现又是一个圆月天。听见小提琴的晚上。

第二天傍晚,她睡醒,换好运动装,正要把门锁上。隔壁的安娣提着垃圾袋出门。她礼貌的点个头。安娣显然逮了这个机会,对她问了一些问题,比如:怎样称呼你? 我姓李。李小姐从事什么行业?呵,我做翻译的,偶尔给小说画个插图,也偶尔用声音说个有声故事录制mp3。哦,李小姐是soho一族原来….难怪咯平时早上都没见你?呵,我晚上的脑袋才比较活跃。都一个人住吗?家人在附近吗?kampung在那里? 就我一人。

她边走边回答,然后把mp3耳机缠在手指间,想用肢体语言打发掉这个善意的查询。突然,进电梯前,她回头问正在把垃圾塞进垃圾口的安娣:

安娣这里附近有人拉小提琴的吗?
没有。随着安娣狐疑了。你看见还是听见什么?(只要她点头她马上可以绘声绘色的开另一个话题)。
呵,没有,应该是我耳鸣。随着电梯把门打开,她向安娣招招手,然后把mp3塞进耳朵。
我最近是神经虚弱了吗?
然后她用跑的步伐给音乐打节奏。

小提琴声依然在月圆那天出现。她这回确定了自己不是耳鸣,当她又熟悉了这个规则后,索性在月圆夜泡好咖啡把椅子拉到露台坐着等。小提琴声音的主人好像知道自己有听众般,总会先来一段prelude,然后才把他唯一的听众带进幻化的音乐世界。

突然,她猛地站了起来,丢下拖鞋,站在椅子上,然后将手张开,闭上眼,风让她的衣角拍在她身体上,像轻轻柔柔的呼唤,像情人的缓缓的按摩。

不够。

音乐继续牵动她每一根神经线,越调子越加的澎湃。
她打开了露台的铁窗,将椅子靠在墙檐,然后站在椅子,把腰托给宽10公分的墙砖,然后呈一个90度,将半个身体挂出去。
眼睛依然是闭的,手依然是张开的,风依然是吟诵着。
只有发丝都往下垂。

音乐断在最后一个音符,仿佛有一双手在半空画个休止符般,坚决止静。她将身体扳回直线。然后,讶异自己的举动,却又觉得释然,噗哧的笑了出来。她很久没有这般的放纵,即使世界只有她一人。她总觉得这个年龄应该有这个年龄的样子,即使独自一人。她笑得有点由不住眼角的眼泪,一边将眼泪擦去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屈着膝盖,将下巴搁在墙上,手任意往外垂掉着,把气缓缓的吐出。

多久没有微笑了?
她再此裂嘴,不过,没有别的观众,她给自己的。
也许就这样过一生吧?

风开始转凉,她的脸颊被吹得有点麻痹。站直身,伸伸腰,一个无的意识望向楼下。
她看见两盏碧绿的灯,弱弱的荧光,却闪着。她看仔细,碧绿的灯也照着她。她再留神,灯光消失,一个黑色的影子溜进更暗的小巷。
是一只黑猫。
远处传来狗吠声,她把铁窗关好。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悃了。

那天,她偎在沙发上睡着。只亮着猫灯饰后面的那盏月光灯,小小的光芒,像怕黑小朋友房间里的小小安全感。
她梦见了一只穿着燕尾服猫,为她奏一段音乐。是莫扎特的夜曲。曲毕,猫放下夹在下颚的小提琴,抖抖身子,抬起头。挣开半闭的眼皮,是碧绿的光。
她不自主,为这双碧绿着迷。
碧绿眼睛的主人向她行个礼,她立刻从沙发中爬起,也给他行个礼。

是你给我奏的音乐吧。
是,我美丽又孤独的让人心疼的小姐。(他那声小姐是用法文说的。迷人的语言,她脸红了。)
谢谢。她把膝盖委一委,低下头。
你,愿意跟我追随月光去?
我么?
是,我美丽又孤独的让人心疼的小姐。
我……
她抬头,又是一轮美丽的圆月,她盯着月亮看。月色明媚。
然后,月亮在她眼前,逐渐变得庞大。


后记。
凯特林将门打开,指示搬运工人将箱子,进厅的放在厅,进房的搬进房。工人离开,她打开厨房,将一打的汽水放进去,然后,开了一灌,猛灌进干渴的喉咙。突然,她被从虚掩的门口走进来的安娣吓了一跳。
我是住隔壁的。

嗯。嗨。她伸手随意摇了摇。嘴巴依然吻着罐子。
怎样称呼你?
凯特林。
凯,凯特丽,你是做那一行?
健身教练。(咕嘟~)
你知道吗?这里以前的那个住户,失踪了。
嗯,是么? (咕嘟咕嘟~)
她平时白天很少见到她出门,就那次我几天没看见她,信箱也堆满信件。我有点怀疑,打电话给业主,业主叫门没人应,然后找开锁佬把门翘开,发现屋子里的东西还在,但是人,姓李的好像是,那个,李小姐,对,不见了。
然后?(也许这完完全全就是给警方的口供吧?)凯特林把最后一口汽水灌下。
东西给她远方亲戚领走,就….
这屋子没有死过人吧?
是没有…..。安娣支支吾吾,还想说什么。
那就好。(失踪人口,天天都有)凯特林转身,给这个不速之客下温柔的逐客令。善意的安娣讪讪的离开。

呃…..安娣。
安娣回头。
那个,露台边的,这月光下的两只猫的灯。是前屋主留下的?
应该是。丢掉吧?
不,很美呢。留着吧。
凯特林把铝罐远投。“咚”进篮。然后“啪”的把灯开了。
很美呢。
凯特林把手抱在胸前,欣赏。随后想到什么的,把窗帘拉上,让屋子昏暗一点,月亮更亮了。凯特林满足的笑了。
月亮下的猫恋人,一只英挺的拉着小提琴,另一只,窝着身子听。嗯,很恩爱呢。
 
(灵感来自ぶとさん(buto-san)窗沿那盏拉小提琴的燕尾服猫灯,我不喜欢猫,确实在走遍灯饰店找这盏灯,唯一和猫有关系的东西,这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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