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ly 15, 2010

碧姬

我想象中的碧姬有点狂野,头发带点卷,跟她说话时她眼神有点漂浮,一个劲的嚼着香口胶的那种女生。
然而我错了,我被形容她的大人们误导了。

碧姬乖乖的坐在钢琴前等我。门一打开,我看见的是扎着整齐辫子,米黄色的连身裙,低着头做着乐理练习。那专注模样让人心疼。她见到我,马上放下笔站起来,向我问好。

这样的一个孩子,理应礼貌,何故还是有人对她不满意呢?

我让她弹了一首考试命题曲,又让她弹我随意挑选的一首歌曲。
她都弹得很好。只是当她弹了这首对她来说是崭新的歌曲时,她先是皱皱眉头,眯眯眼睛,稍微的做了思考,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将歌曲无误的弹了出来。但是,随即,我发现了她的问题。她是一个会跟着自己感觉演绎歌曲的学生,不管歌曲的来由,不问歌曲的曲风,不数歌曲的拍子,就跟着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弹。
我弄懂了她之前那位音乐老师不让她考试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她太聪明,却一个劲的聪明。

这样的一个孩子,理应讨喜,何故还是有人说她不听话呢?

我稍微指点了一些指法上的错误。然后问她:
“你的考试曲子弹得不错。练了很久?”
“嗯。”她点点头,眼睛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妈妈说,练不够一百次。不准看电视。”她的手指开始纠在一起“妈妈开着CD,要我跟着弹,不能不一样。”
“妈妈想要你顺利的在考试过关。”

“老师,弹钢琴一定要考试吗?”她突然睁着水灵一样的眼睛,像浩瀚荡漾的大海浪涛般的瞳孔找到了一根浮木。我在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
“考了试,有了文凭。就多了一个可以让你日后谋生的能力。”
我从她的瞳孔里消失了。她马上静了,把手指乖巧的又在搁在白键上。

我知道她只是喜欢钢琴,但是,人生里交错一些事情,不只是你喜欢怎样就怎样那么简单。类似这么的一个问题,我也曾经很残忍的回答过她。

有一天的练习,她迟了,很明显的,她也哭过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一篇作文只拿了一半的分数,因而弄垮了总分,无法拿A。母亲责备了她。
“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后不犯就是了。”
“可是,我不知道。”她有点失耐心的反驳我的话(这个,大概就是大人们说她不乖的样子)“我的《海边野餐记》作文,我只是写了弟弟游泳被水母嗤伤,我没有写‘我们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回家’,这样就没有分了。”说着说着,她那才刚刚退潮的眼睛又泛滥了。

我有点不忍心,但是,还是说了一句
“人生里的作文有很多种,但是,如果是应付考试的作文,最好还是根据考试的要求和评准写。”
她咬了咬唇,有点不甘示弱的平静了下来(这个,大概就是大人们说她不听话的样子)。那天的练习,总觉得,她的手指压得很重,那些音符,也很重。

“老师,碧姬她怎样?”
“碧姬的进度很好。”
“可是你为何让她那么快的跳到下个程度的练习去?我看她之前的都还没有掌握好呢!”

我有点微愠。心里想怎么会有家长如此多要求,进度慢不给考试就换老师,进度快跃过现有的制度就投诉?我突然袒护碧姬。
“她的进度可以弹怎样的曲子我有分寸。”我的语气有点僵硬。
妈妈有点反应不过来,我转了一个语气。
“方太太,碧姬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制度。”
她点点头,但嘴角还是往下压。碧姬望着我,那瞳孔里的海洋,突然平和起来。

她听懂也好,听不懂也罢。妈妈紧张孩子的心情我是懂的,制度的一板一眼我们也很清楚。我和碧姬只是在无能为力之下,给自己找一点点的空间。

后来,碧姬离开这城市了。我和她的最后一堂课,她把头发放了下来。
那垂肩的头发,其实带点自然卷,非常有生命力。很符合她的神韵,她的个性。
我祝福,有一天,碧姬学成归来,带着她任性生长的自然卷,也许已经放肆的及腰,也许蓬松的让她的脸蛋看起来小了一点。她那双任意在黑白琴键上奔跑的手指,创作了属于她的歌曲,弹给我听。
那样的女孩,才叫碧姬。

(刊登在《普门》7月刊)

5 comments:

廖国民 said...

佳作一篇。

eL said...

會不會有點粗?

;p

ringo said...

唔,诗人如你看出来了。
是的,其实,稿写在最忙的时候,来不及做太多的修饰....(所以啊,我哪里敢写诗?)

eL said...

哈哈,我不是指文筆啦,你文筆很細呀.

嗯嗯,看來我不解釋比較好.

哈哈哈

另外,怎么和寫詩扯在一起?

ringo said...

eL,呵呵,我尊重你的意见的,因为你看东西很仔细啊!懂得写诗还是聆赏诗,一般,都把东西留意的仔细。
最近,我的生活呼啸的过,粗略的过,所以,一种写诗的细心不见了。(虽然感觉澎湃...)

(你真的不要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