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18, 2009

C大调女生(三)

(三)
“喂啊你!”

我知道老猫是在叫我,可我鼻子贴着书书贴着手指,一副“你没看到我在看书”的样子,假装没听到。
“小妹。”老猫终于弄懂什么叫礼貌。
我心情走调的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虽然刚过13,我已经清楚自己脾气的调调(那时的我是那么觉得),我可以很守规矩的C大调,但不能担保不会来个小调。但我依然‘很礼貌’的抬起头看老猫,顺便推推我刚刚配带,还没有习惯它夹骑着我原本就不是很高的鼻梁的眼镜。
“帮我翻谱。”
我看看书本,看看她。
“来啦。”然后她看我看着的这一页“郭靖遇到的小乞丐是黄蓉他们去看海去,完了一章,你可以帮我按谱了。”她不等我反应过来,把我的书抽掉,用拉的把我拉到钢琴边。我无从反抗的,坐在她身边,但眼镜应该把我嘴角的神经线也压住了,我木无表情。

近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家的老猫在挑战自己,练着柴可夫的乐章,还是一气呵成的那种,长长的十五面,一面平均用半分钟弹的话,大约要三百秒,还不包括弹错重来的时间,这样的重复复重复的时间,我已经可以看到郭靖开始和黄蓉谈恋爱了。
“专心点!” 我迟了半秒翻开下一页。老猫吼着,弹琴的姿态一点也不优雅。我心里咕哝,我本来就不需要帮她翻的,我心里想。但又逼自己跟着曲子的走向,以免再被责骂。

终于老猫把我折腾了半小时或者更多的时间,才停手。
“你用心点吧,最多改天我校庆表演的时候,找你和我合奏,介绍我们学校的帅哥给你认识。”最后一句老猫压低声量说。
“车….!”我嘟着嘴“才不要!”我别过头,但也偷偷的看看厨房的妈妈有没有听到。
都怪金妮 ,那天,她把她看到我和男生牵手的事情告诉妈妈。妈妈当晚和我上了课,也顺道给我上了一堂性教育,过后,我就觉得不自在了。任何有关男生的事,都不会再从我口中出现。那双提早被男生牵的手,就这样,腾空了,而且,一腾,就是二十年。
还有的是,我再也没有再和建诚联系,虽然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城里。有一天,我在文具店遇到正拿着一叠文件复印的建诚,我连忙低下头试笔,假装未曾见到他。但是,听见他离开,我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他长高了,挺拔了许多。我们不再认识对方,仿佛我们不曾是同学一样,仿佛那天的风景只是我心里墙上的壁画,没有人没有我们。

“奇怪为什么你妈妈要把你送到女校去?no fun at all!”老猫七情上脸的说,仿佛是自己被送进监狱一样,但声量却不搭调的压得很低,我突然觉得她模样滑稽,忍俊不住。
“你笑什么啦!真的怕你变同性恋。”
我顿时哈哈大笑。
“不要笑了”老猫用手指戳我。“来,我们duet,你还记得怎样弹《春天颂》?”
我点头,然后我换了一个位子,坐在老猫的右手边,由我负责高音的部分。曲子是老猫自己编的。她是主音和贝斯,然后我配乐,偶尔来个飞跃跳去主音的一段旋律。老猫的琴诣高超,其中一个原因是她的思绪天马行空,而且创意,总可以把一首歌用不同的方法去演绎。跟在她身边学音乐的那些年,我着实学习也不少。至少,从她身上,把那种对音乐的热忱学上来了。另外一个,当时给我启蒙的,一个很喜欢音乐的人,是uncle kent。
“uncle kent要回来了。”
老猫的手指稍微停顿(可惜我不能吼她专心点),我的手指像冲得过度而没有办法及时停顿的脚一样,拍子变了,调子也走了。一听到走调,我皱皱眉头。然后老猫又若无其事的走回节奏和音符的轨道上,我又 快快的赶上她。
老猫有时候也是一只鸵鸟。自己不想面对的,也以为别人不会看到。
我当时还小,只是疑惑,还不至于尖锐的攻破,这里头充满无形气压的泡泡。

Uncle Kent回来的那一个傍晚,天空刚刚开始下毛毛雨。我从球场回来,刚想加速骑车回家不想自己感冒,然后,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子停在门口,被雨水打湿的马路和车子底部的马路形成两个深浅分明的界,我知道是uncle kent又不懂借了谁的车子到我们家来了,马上用跑的进门。
“Uncle Kent!”
一下巴胡须渣的壮硕身体转过来,然后大步趋前,给我一个熊抱,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我的大熊应该也是察觉到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立刻把我放开,然后,一个劲儿的搓我的头。
“你长高很多了!”
我骄傲的笑了笑。
“uncle kent你从什么国家回来?”
“我的船去了非洲,这一次。”
“哇,给我讲故事。”我很爱听uncle kent的故事,还有他的行李永远变出好东西来,“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帮我调音。帮我调音帮我调音。”
“Uncle Kent 连凳子都还没有坐暖你就要uncle 动家伙了?”
“求求你吧,我正烦着呢”我继续的撒娇“老师要我在一个跨年的宴会上和小提琴合奏,我刚刚拿到谱,是小调呢,钢琴走音了,很难弹出感觉的。”
“你这个孩子,对音准那么敏感。”
音准。我歪歪头。我大调当然清楚啦。

还有另一个人称赞过我的音准,但是,他是个坏人。
坏人就是老师安排和我合奏的男生,他梳了一个箭猪头,脸白得像泡在水里的纸糊,薄薄的唇是唯一给他脸添上颜色的地方。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拉提琴永远是那副以为自己身穿燕尾服在山颠上奏乐,带风的感觉。
但是,金妮,老猫和坏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高C调没错,只是,每个人下手的力度不一样。金妮一开始就霸气的奏;老猫是活泼的,偶尔不跟节奏;而坏人是忧郁的,走在大调和小调之间,这跟他学的提琴很像。小提琴的高C 调,必须拉得很轻很轻才不会惹人厌,看得出来他正在学习。
初次见面,我就给他刺耳的高C 调弄伤了。

那天我气急败坏的赶到音乐室,脚踏车轮胎泄了气,修好了赶过去,已经听到我练琴的室内传出小提琴的声音。
他正用高调弹《canon in D》。那是我很喜欢的曲子之一,他怎么可以这般胡来? 但仔细一听,他拉得很精准,换弦换得很快,又没有杂音。
“哼,算了!”我心想“放过你。”

我礼貌的等他弹完开门进去。
音乐突然停止,他将小提请从下颚拉下来,打开谱子,头也不抬的说:
‘老师要我们练《夜莺》,我已练好我的部分,欠你而已。’
哇,我差点憋不住这口气,但还是努力维持我C大调的风范。我给钢琴掀盖,坐下,看也不看他,将手指放在应该的位子上,使出我的看家本领。
我开始了前奏,老师说过这个部分像征明亮的夜晚,皎洁如月,有点懒但活泼的。我自认我弹了出来。谢谢uncle kent给我的钢琴调了音。
拉倒一半,提琴声加了进来。像只骄傲的夜莺,挑战着月亮。我张开了眼,看见这只陶醉的夜莺。那种和谐触动了我,我闭上眼,投入于他的世界里。手指也努力的飞动。
我们同时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回音在我们四周里回荡着。我张开眼,发觉他在看着我。
“拉得不错,一个音也没差。”我赞扬,打从心底的,打算重来,却发现,他还是盯着我。我抬头硬碰他的眼神。
“你最好将你的眼镜拿掉,我不想和一只青蛙合奏。”

我鼓着气,月亮差点不出来了。

因为月亮早给夜莺啄死掉落海里了。